第一章

　　1.

　　是一封很平常的信。

　　这样说或者不太准确，应该还要加上一个修饰语。

　　是一封很平常的女生送的信。

　　应该要这么说才对。

　　粉红色的信封，边角点缀着花纹的样式，食指和大么指捻着翻到背面，用胶水粘好的封口，正中画了一个红心，似乎是象征着爱的意思，只是在粘口处因为上下的不平整出现了间断点。仿佛是不完整的爱。

　　曲光又将手上的信封翻回去，看着标注在信封原有的横线上的字迹。

　　×××，在寄信人那一栏。

　　××，在收信人那一栏。

　　曲光盯着××这个名字良久，是自己认得的名字，更准确点说的话，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名字。

　　“蓝彦。”不自觉地念出声来。

　　是自己十分要好的朋友。

　　也许在那句话里还要插入一个修饰语。

　　是一封很平常的女生送的要自己转交给蓝彦的信。

　　这才是最正确的说法。

　　2.

　　因为上午的一件事，曲光被同班同学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烦了一整天，即使到下午放学蓝彦过来找他一起回去的时候，一帮男生还在曲光耳边嚷嚷着这个话题。

　　“快说，那个其他班的女生来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我还看到你回来时手里多出了一封信。”

　　“该不会是……”

　　“太卑鄙了，明明我还要比你帅上那么一点点，怎么就没有女生来找我。”

　　被消耗得耐心几近殆尽的曲光只能无奈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都说没有什么了，你们不要在这里乱猜了。”

　　只听到截断的只言片语的蓝彦挤进包围曲光的重重人群中，“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其他班的女生？”看见了在最中央的曲光，蓝彦朝他挥挥手。

　　“我要回去了，让一让……”

　　曲光背起书包，迅速地推开周遭的人墙，小跑着到蓝彦旁边，“走吧走吧，别听他们乱说，没什么的。”是对刚才他问句的回答。

　　“哦。”没多在意的样子。

　　害怕同学再多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曲光拉着蓝彦匆匆忙忙地出了教室。

　　事情的起源其实也没多特别的……

　　是在早上第二节课下课的课间，前两节都是主科，数学和英语，经过了连番强力轰炸的学生大多都倒地不起了，萎靡的趴在课桌上。

　　同样在闭目养神的曲光脑子迷迷糊糊，就要被拖入周公的世界，教室死一般沉寂的空气忽然开始隐隐流动起来，让曲光也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视线在教室里搜寻了一圈，找到了骚动的源头……教室靠近前门的座位，一个不认识的应该是外班的女生正俯身和座位上的男生交谈，在问些什么的样子。大概是来找人吧，经常会有这样的事出现。

　　那男生在和女生说了几句之后，扭头往身后望去，目光来回移动，最后停留在曲光处。

　　“曲光，有人找！”

　　一声大喊引得班上其他人纷纷将视线聚集到他身上。

　　曲光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反问道：“我？”

　　一路跟着女生七歪八扭地走到学校的小花园，曲光看了看手表，上课时间快要到了，喊住前面还没有停下来意愿的女生。

　　“这里现在也没有人，有什么要说的就在这里说吧。”

　　女生闻言转身。

　　是个可以说得上漂亮的女生，瓜子脸，梳个马尾辫在后脑勺。她踟躇了一下，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女生弯腰用双手将信封递到曲光的面前，“麻烦你把这封信转交给蓝彦。”

　　“咦？”他一下子措手不及，“转交？蓝彦？”

　　“因为听说你是蓝彦的好朋友，我不好意思亲手送给他，所以想请你帮忙转交给他。”说话的同时，有细微的粉红悄悄攀爬到女生的脸颊，“麻烦你了！”一口作气把信塞到了曲光的手上。

　　“这个是……”

　　曲光一手将信拿起来，丝丝缕缕的日光落在其上，清楚地映照出它的模样。

　　“情书。”

　　和蓝彦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谈论着今天学校的事情，“学到的线性代数根本一点也听不懂”“秃头的地理老师又在课堂上将了个冷笑话”之类的，偶尔有比较疯的初中生笑闹着在身边呼啦而过。

　　“说起来，今天我妈说要做糖醋排骨。”在聊到关于今天晚餐的话题，曲光想了想对蓝彦说道。

　　“真的？那我今天要到你家蹭饭。”

　　因为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两家人都已是非常熟稔，彼此到对方家吃饭也是数见不鲜的事了。而曲光妈妈的拿手好菜糖醋排骨，蓝彦吃过一次便念念不忘，每次做这道菜他都会出现在曲光家的餐桌上。

　　曲光笑了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妈在说要做这道菜的时候就说让我今天招呼你到我家吃晚饭。”

　　“阿姨对我真好。”蓝彦开心地道。

　　“总觉得对你太好了……”

　　蓝彦“嗤”了一下，“你这是嫉妒。”

　　“谁要嫉妒你啊！”

　　转过头就看到蓝彦装出的得意洋洋的样子，大大的没心没肺的笑脸。落日的余晖穿过一排排行道树，残留的光点跳跃在他的嘴角、鼻翼、眉梢，划出他俊秀的五官轮廓。曲光心里一动，回头不再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

　　心跳刚才似乎莫名地出现了加速。

　　旁边蓝彦抓紧车柄，“加快速度吧，超过前面的初中生，争取早点到你家。”

　　“喂，等等……”

　　话没说完，蓝彦已经猛踩了几下加速，迎面灌入的风将他的白衬衫鼓起一个半圆的弧度，一下子就冲到了曲光的前方。

　　“真是的。”

　　曲光也只好踩几下踏板，赶上前面的蓝彦。

　　夕阳低头温柔地看着在底下相互追逐的两个少年。

　3.

　　“我回来了。”

　　跟在后面进屋的蓝彦也向屋内喊了一句，“打扰了。”

　　在厨房里做饭的曲光妈妈探头出来，看到了曲光身后的男生，“蓝彦来了啊。”

　　“阿姨好。”蓝彦礼貌地问候。

　　“嗯，”曲光妈妈点点头，“晚饭一会儿就做好，先看看电视或者到曲光房间里玩一会儿吧。”

　　“妈，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不用说这些了。”

　　“你这孩子……”曲光妈妈摇摇头继续回去做饭。

　　两人一路走上曲光在二楼的房间，放下书包，曲光回头对蓝彦说，“对了，你要不要先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

　　“也对。”蓝彦起身。

　　电话在楼下的客厅，等到蓝彦下楼后，曲光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拉开书包，再打开里面的夹层，取出一直收在里面的东西。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流畅。

　　曲光么指和食指夹着信封，反复来回地看。

　　粉红色的信封，边角点缀着花纹的样式，翻到背面，用胶水粘好的封口，正中画了一个红心，在粘口处因为上下的不平整出现了间断点。

　　正面写着“蓝彦(收)”，一笔一划，端正清秀的字体。

　　要不要拆开来看看。忽然冒出的念头，却像是疯长的野草，迅速地占据了曲光的整个脑袋。

　　只是看看而已，看完就变回原样，应该没什么的吧。曲光在内心里不停地为自己找理由打气。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当曲光颤颤巍巍伸出的手就要碰到封口时，门外恰好响起了敲门声，吓得他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曲光，”是打完电话回来的蓝彦，“晚饭好了，阿姨叫我们下楼吃饭。”

　　“马上就好，等一下。”

　　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房间里唯一有锁的抽屉，曲光拉开抽屉，把信塞进去，合上，然后锁上抽屉。

　　“曲光？”门外的蓝彦不耐烦地喊。

　　“好了。”

　　曲光将刚才反锁的房门打开，对蓝彦说道，“走吧走吧。”

　　“你在里面干什么？还把房门给锁上？”蓝彦努力探头想要看清楚房间里的情景。

　　“没什么的。”曲光将门关上，不给他好奇的机会，推着蓝彦离开，“去吃饭吧……”

　　接近七点的户外，夜晚已经开始降临，周遭慢慢在浮起一层薄薄的暗色，并逐渐蔓延着占据天幕，只余天际末端的交接点那一抹暗红色。

　　晚饭之后，曲光和蓝彦就被曲光妈妈以刚吃饱散散步有助于消化为由推出了家门，闲着没事的两人干脆就在曲光家所在的小区里四处逛逛。

　　曲光家在的小区绿化一直都做得很不错，一路走来，树木、草坪比比皆是，有的楼层的住户已经亮起了灯，橘黄色的光延伸出细小的路，一条缀连着一条。有三三两两的人和他们一样出来散步的，多数是摇着蒲葵扇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有些牵着自己的孙子，天性活泼的小孩子忍受不了老人慢悠悠的步伐，总会挣开拉着自己的手掌四处蹦蹦跳跳、跑来跑去。

　　“小孩子真是活力充沛啊。”蓝彦感慨一句。

　　曲光瞥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很老的样子。”

　　“说说而已嘛。”蓝彦道，“不过和他们比起来，确实算是老了啊。”

　　“也是……”

　　路在前方折一段，曲光和蓝彦拐过弯，前面出现一大片空地，再远一点看到滑梯，攀爬杆，高低杠，还有高高垒起的沙堆。刚才看到的小孩子大多聚集在此处，在爷爷奶奶的陪同下滑滑梯、玩泥沙，一帮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

　　走近的时候，有一个四处乱跑的小男孩跑到他们面前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曲光赶紧上前扶住他。

　　“下次小心一点，知道吗？”

　　曲光替男孩拍拍身上的灰尘，见他顺从地点点头，笑着说，“去玩吧。”男孩又喊着跑回自己的伙伴圈子里。

　　蓝彦走到曲光旁边，看着眼前热闹欢快的情景，问道，“这个就是我们以前呆的小区的公园？”

　　“是啊。”曲光拍拍手站起来。

　　“变化蛮大的，我记得以前还没有那么大地方，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只有一个滑梯和沙堆。”蓝彦环视着四周，“每次来你家都没来这里看过，差点要认不出来了。”

　　“在你搬走后没多久这个公园就扩建过了。”曲光站在原地，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仿佛河水一般绕过自己流向了远方，“其实如果你没搬走的话，一直看着就不觉得有多大变化了。”

　　“我爸工作调动嘛，没办法。”

　　沙堆里，两个小孩将一部分沙高高堆起，把沙子拍实了之后，变成一个尖塔的模样。然后两个人分别从两边，各用一只手，开始在底下挖一条隧道。

　　曲光看得恍惚，好像刹那间他们和年幼的自己与蓝彦的模样重叠了起来。

　　“蓝彦你记得吗，那时候我们不喜欢滑滑梯，反而喜欢在容易弄脏衣服的沙堆里玩。最常玩的，就是那个挖隧道的游戏。”

　　“记得，就是先另堆一个沙堆，堆成尖塔状，然后两个人从两边，各用一只手挖隧道，然后……”

　　两个小孩子把最后一层壁垒挖掉，两边的隧道就通成了一条贯通全程的隧道。一个小孩在通道里握到另一个的手，看着对方傻傻地笑起来，另一个也跟着笑起来。

　　那条河流好像一下子流到了很远的地方。

　　而曲光站在河的那边，看着蓝彦，问道，

　　“蓝彦，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对吧。”

　　蓝彦楞了一下，“当然。”在河的另一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4.

　　上完体育课，出了一身淋漓的汗，即使是平时不怎么爱锻炼的曲光也不得不承认体育老师经常说的一句话，“运动完后你反而能有更良好的状态和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曲光刚仰头“咕嘟嘟”地灌了几口水，有人过来敲敲自己的课桌，“班主任有事找你，让你去办公室一趟。”移过视线一看，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知道了。”

　　曲光点点头。

　　“报告！”

　　曲光抬手敬了个礼，坐在靠右手边低头备课的班主任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是曲光，点了点头，曲光径直向她走过去。

　　“老师，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班主任转身从办公桌上一叠厚厚的纸张中抽出一张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东西的纸，“这个学期班上用的习题集还没定下来，我没什么空，就问了一下别班用的资料，都不同，你有空去书店看看这几本，选出一种作为这个学期我们班的习题集。”

　　曲光接过来，从上往下数，一共是五种。

　　“让我来选吗？”他惊讶地问道。

　　“我相信你的能力。”班主任曲着食指在玻璃桌面上轻轻叩击，“你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又是班长，没问题的。”

　　“好的。”

　　对方交代完事情后曲光拿着她给的那张纸走出办公室，准备要回到自己班级的时候，远远看到前门口站着一个女生。她旁边的自己班上的男生见到了自己，面露喜色，猛地向自己挥手。

　　“曲光，你总算回来了。”

　　那个女生跟着转过头，曲光才看清楚她的样子。

　　“有人找你，等你很久了。”

　　班上男生大声嚷嚷了一句，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还说没什么，你看人家这不又来找你了。”

　　“你别乱说。”

　　曲光一把推开他。他走到女生面前，问道，“你好，还有什么事吗？”

　　蓝彦埋头在书包翻找了好几次，终于确认了，“糟，忘带物理课本了。”

　　同桌在一边说道，“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一会儿被他看到你忘带书了还不骂死你。”

　　“没事，我有办法。”蓝彦低头想一下，打了个响指，“我去找人借一本。”

　　蓝彦冲出教室，快速地跑下三楼到曲光所在的班级。

　　他从窗外向里面瞄一眼，没有看到曲光在座位上。于是随手找了一个曲光班上的同学问道，“麻烦问一下，曲光去哪里了？”

　　“他啊，”回答的人露出暧昧的笑，“被昨天向他递情书的女生叫走了。”

　　“那个……找我还有事吗？”

　　地点依然是在昨天的小花园。

　　“是关于昨天的信的事……”女生有些微的紧张，一直在搓着双手。

　　“是那个的话……”曲光一时语塞。

　　女生抬起头，“已经送给他了吧。”

　　并不是想说谎，只是看着对方的目光，没有办法作出否定的回答。曲光点点头。

　　“那……”

　　风和着摇摆的枝叶，少女期盼的心送来了话语，“他的回答呢……收到信之后应该会有的吧，他的回答是什么？”

　　曲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