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末很快就到了。

　　曲光早上七点起床，而吃完早餐就被父母催促着回到房间里学习。坐在长形书桌边，过了一会儿听到正对着的窗外开始传来小区孩子们的嬉戏声，他偶尔停笔抬头望着窗外愣神，但其实除了云朵天空和高楼的模糊断层曲光也见不到更多东西了。

　　因为太过出神的缘故，连自家母亲何时进了房间都没注意到。

　　“在发什么呆呢？”

　　回过神来时，母亲在自己书桌上放下一杯刚榨的果汁，带有些责怪意味地说道，“也没在做练习。我敲了那么久的门也没反应。”

　　“不是，我在想一道题目。”曲光下意识地找借口。

　　“想题目想到连笔都拿反了？”

　　“啊？”

　　跟着母亲的目光往下看，钢笔的笔尖一端不知何时转向了自己。

　　借口不到三秒钟被迫宣布完败。

　　“……”

　　“别老想些有的没的，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最后还是曲光妈妈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一马。只是小小地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什么了。

　　楼下的电话铃“叮铃铃”地响。

　　“妈，有电话来。”

　　“没事，你爸在楼下，他会接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到老爸跑过木质地板过道接电话的声音。

　　曲光妈妈弯下腰，“我看看你的练习做得怎么样了？”

　　就是因为猜到她会这样说，曲光才会一开始就想支开她。就凭自己坐在房间超过一个小时还没做完三道数学题的成果，被看到的话一定会惹她生气的。

　　不过曲光还算平时的人品值足够好……

　　“老婆，下来一下。”

　　楼下及时地传来自家父亲的喊声。

　　“专心点学习。”

　　曲光妈妈叮嘱他这么一句后就下了楼。躲过一劫的曲光松口气，不敢再神游天外，低头全身心投入到解题中。

　　窗外的日光逐渐温暖起来，落了一片在方格草稿纸上……倾斜的平行四边形模样。

　　电话机边曲光爸爸还拿着听筒在耳边说些什么，不时“嗯”“啊”地应一声，“这个……也不知道她现在……对……就是这样……”

　　“我刚准备给曲光检查呢，叫我下来有什么事？”她走过去。

　　曲光爸爸这才发现对话里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对着电话筒说“等一下，我先把这事告诉她”，然后把手上的听筒暂且搁下，转过身去。

　　“喔，是这样，蓝彦他妈妈说昨天逛街的时候，在商店外的橱窗偶然见到了你一直想要的那件新款皮衣，她帮你问了下，好像是几天前刚到的货。所以今天打电话来问你有没有空，和她一起去看看。”他向自己的老婆解释前因后果。

　　“啊，是这个！”

　　曲光妈妈回想起来，喜出望外，但又一个转念，高兴的心情便压了下来，“但是今天的话……他还在上面学习呢。”指指楼上在房间里做习题的儿子。

　　“去吧，去吧，大不了早点回来，顺便帮儿子带点礼物就是了。”曲爸爸劝说，“你不是念叨了那件衣服很久了吗。看完省得你一直想着。”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抵制不了诱惑。

　　“那我上楼跟他说一声，问问他需要带些什么。”

　　曲光把第一套真题的选择填空堪堪搞定，正待翻页，没有上锁的门再次被推开。

　　“曲光，妈妈一会儿要和你爸出去一趟，有什么东西要帮你带吗？”

　　“我没什么要的，你们玩得开心点就好。”

　　曲光么指和食指交握住钢笔，举起来朝身后随意地挥了挥。

　　“嗯……如果做题累了的话，就到客厅看看电视放松一下……”

　　“知道的，知道的。”

　　她看着曲光伏案的背影，眼神有些游移不定。

　　“那……妈妈走了。”

　　“一路小心。”

　　再次挥了挥手。

　　在路边等着老公把车子开出来，她抬头看一眼自己家所在楼层正对街道开的窗户，楼顶钢筋水泥斜截下！亮的太阳光。

　　“上车吧。”曲爸爸在她身边停下车。

　　她回过头来，“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把孩子逼得太紧了？”……说的是周末要求曲光留在家做习题这件事。

　　曲光爸爸安抚似地笑了笑，“你也是为了他好嘛……班主任都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不对他要求严格一点怎么行。免得他因为以前的一些小成绩就自得意满了。”

　　“是啊……”

　　虽然迟疑着，但还是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

　　在窗户边曲光起身探望的目光中，搭载了自己父母的流线型漆红色小车驶离了街道。

　　刚刚用手机接起的电话，那通喊话还停留在耳边。

　　“曲光，现在你的爸妈应该都已经出门了吧。怎么样，你要不要出来？我等你一起去游泳池。现在！立刻！马上！”

　　是蓝彦给自己打过来的电话。

　　7.

　　来人往的街道，一个男生半强迫地拉着后面的一个男生走着。后面的那个男生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挣脱无果，只得跟着对方的步伐走。

　　“蓝彦，我都说不想去了。”

　　“不行，我好不容易说服我爸妈今天外出的时候叫上你爸妈一起，帮我作遮掩，你一定得跟我去！”

　　那时候接完电话后就响起了门铃声，打开门发现刚才还通话中的对方早就站在了自己家门口。“你都准备好了没？”蓝彦探头进来，见到站在玄关处的曲光两手空空。“算了，没准备就准备吧，泳裤什么的到了那里可以买一条，毛巾用我的就行。”说着不由分说就拉起曲光的手往外走。

　　“等等，要去哪里？”

　　被问到的蓝彦不耐烦地回过头回头，“当然是去游泳啦，我不是和你说给了吗？”

　　就是这样，在没有丝毫询问曲光个人意见的情况下，曲光本人就被强行带了出门。

　　“蓝彦，我说不去！”

　　最后奋力一下，曲光终于甩开了蓝彦捏着自己腕骨的手。

　　蓝彦转过身，想要重新抓住曲光的手，但被他躲开了。蓝彦皱起眉头，像是要发火的样子，但又给强行压了下去，“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周末一个人留在家里，不能外出，不能玩游戏，没有娱乐活动，面对着一堆堆积如山的考卷习题，这样你真的会开心吗？真的心甘情愿吗？”

　　曲光咬紧下嘴唇。

　　四周围的行人有些驻足下来围观，像是对在街道中央处拉拉扯扯的两个男生颇为好奇，投到他们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

　　“喂，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得被别人当成珍稀动物围观了。”蓝彦对他示意了下已经逐渐多起来的围观群众。

　　曲光还是不说话，既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

　　“真是的，没办法了。”蓝彦似乎放弃了一开始的打算。他四处扫视了一眼，然后回头对曲光道，“这样吧，不去游泳就不去。你陪我打一局我就让你回去，怎么样？”

　　看过去，蓝彦先前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家街机游戏店。曲光点点头。

　　“那赶紧走吧。”

　　害怕曲光反悔似的，蓝彦抓住他的肩膀半推着向目标走去。

　　街机店里无论何时总是不缺乏人气，尤其是周末的时候，“劈里啪啦”的按键声、游戏音、学生们的叫喊声汇成涌来的波流。喧闹嘈杂，或者直白点说，乌烟瘴气。

　　不过正好。蓝彦想着，走到前台，对老板说道，“麻烦换一些游戏币。”

　　曲光站在店里左右看看，贴在店门口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字条没有收到任何应得的效果，他在这里连小学生都能见到。而且看对方纯熟的操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估计是店内的常客了。

　　蓝彦换好了游戏币走过来，“看什么呢？”

　　“没。”曲光挪开视线。

　　“想好要玩什么了吗？”

　　“就‘拳王1998’吧，对打模式，一局花的时间也不长。”

　　于是找了一台没人的机子，曲光右边，蓝彦左边，同时投下游戏币。

　　屏幕出现对战选人画面。

　　曲光选的是草雉京、二阶堂红丸、八神庵，标准式队伍。

　　蓝彦选的是麻宫雅典娜、不知火舞、玛丽，全女性组队。女性虽然有些比较好用，但一般攻击力都较弱，所以就算是用也只是往队伍里加上一个用得顺手的人物，很少见到谁会用全队女性的做法。曲光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好吧，看我虐你个片甲不留。

　　曲光摩拳擦掌。

　　“Ready……go！”

　　画面响起对战开始的提示音。

　　十分钟后……

　　“K！O！”

　　曲光眼睁睁看着自己压箱底的八神庵被打飞出去，血条恰恰好见底。对方操作的麻宫雅典娜欢呼雀跃作出胜利的姿态，而这还只是他的第一个出场的人物。

　　“可恶！怎么会这样？”

　　三个都上场了也没办法搞定一个，无论如何都让曲光无法接受。什么时候这家伙的技术变得这么好了。

　　“这就是操作水准的差距。”

　　此时蓝彦嘴角边扬起的笑容曲光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我不信！一定是你的运气好了点而已。”

　　“我赢了就是证据。”蓝彦加大对曲光的刺激力度，果不其然他愈发对蓝彦咬牙切齿了。

　　“想要证明自己也可以……重新再来一盘如何，这次赢了的话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再来就再来！”

　　曲光怒冲冲地一口应下。

　　蓝彦嘴角的笑容逐渐加深。

　　再次投下两枚游戏币，两边都还是选了原来的队伍。只是曲光这次更换了队伍的出场次序，把草雉京留到了最后出场。

　　但这还是无法避免蓝彦对他单方面虐杀的行径。

　　又一次，仅仅是麻宫雅典娜，完败对面三人。

　　“可恶！再来过！”

　　不用蓝彦出声曲光就自发投下了新的一枚游戏币。

　　然后又是一次完美的虐杀。

　　“再来！”

　　“再来！”

　　“再来！”

　　“再……咦？”习惯性地想要投币进小孔中，却发现手里已经是空空如也，“没有游戏币了。”

　　蓝彦长伸了一个懒腰。

　　“刚好，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经蓝彦的提醒曲光才想到要注意起时间，游戏厅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亮起了头顶浅色调的节能灯，晃亮犹如白昼，以至于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这个时间，爸妈他们应该早就回到家了吧。要是他们回到家看见一个人都没有……惨了，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的。”曲光抱头哀嚎。

　　“没事的，我会跟你一起回去的。”蓝彦说。

　　曲光给他这么一说想起了罪魁祸首就在自己的身边，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个不停，“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不要再摇了。”

　　蓝彦按住曲光晃动的双手，停下他的动作，头脑还因为剧烈的震荡有些微微的眩晕。顿了顿，他看向曲光，白晃晃的节能灯光落在他的笑容上扑闪扑闪的，“但是今天玩得很开心，不是吗？”

　　回想起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泡在游戏厅里尽情地对战着，许久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不用考虑什么作业试卷习题的玩乐。曲光移开了视线，呐呐地道：“是有……那么一点啦。”

　　“那就行了。”

　　蓝彦握住曲光的手，暖热的体温贴合在掌心处，像是源源不绝传递而来的某种力量，“我会陪你一起回去的。所以，不用担心。”

　　窗口映照出的灯光仿佛亮在远处的斑驳星点。

　　“曲光，我们回来了。”

　　开门进屋，抖抖身上的灰尘，曲光妈妈弯腰换上室内人字拖，后面进来的是手提大包小包的曲爸爸。她还一边往屋里喊着，“曲光，下来吧，看看我们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回来。”

　　没有回应。除了进门时按下的走廊灯光，更远处望着黑洞洞的，似乎没有丝毫灯光。

　　以为在玄关这喊太小声了以至楼上的曲光听不到，曲光妈妈换好鞋子往里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向上喊，“曲光……曲光……”

　　“怎么都不开灯的？”

　　曲爸爸来到客厅的门口疑惑地说道。找到客厅灯光的开关摁下，顺手也开了楼梯的光。

　　依然是没有听到曲光的回答。曲光妈妈于是沿着开了灯的楼梯走上去，二楼也是漆黑一片，笼着一层蒙蒙的暗。她走到曲光房间的门前，房门虚掩着，试探性地一推就开了，“曲光？”

　　右手边是开关，按下，房间的灯光“啪”地一下亮起。

　　书桌上是呈摊开状态的习题册，没合上笔帽的钢笔静静躺在书的夹缝处，半开的窗户帘布起落不定。房间里空无一人。

　　曲爸爸在楼下把一样一样东西收拾好的，正拾掇到一半，就见到自己一进门就上楼找儿子的老婆面带不渝的走下来。

　　“怎么，曲光不在家？”

　　“这孩子，明明有叮嘱他好好在家学习，居然在我们出去之后就跑出去了。”她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高兴。

　　“小孩子嘛，总是贪玩点的。回来说说他就好。”曲爸爸倒是不太在意。

　　门口这时传来开锁声，钥匙旋转半周后门锁“噗”地开启。

　　“瞧，这不是回来了吗。”

　　没等曲爸爸把话说完，她已经快步走到了玄关。

　　叉腰刚想把回来的人劈头盖脸地骂一顿，但眼前的人又令她的动作停住，“蓝彦？”

　　“阿姨。”蓝彦对着她展露笑脸。

　　“妈。”

　　而曲光在蓝彦的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喊道。

　　8.

　　“阿姨，今天的事请不要怪曲光，是我硬要带他出去的。”

　　才在客厅坐下，蓝彦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曲光妈妈看了眼在旁边乖乖站好的曲光。

　　“因为我想，阿姨您这样每天给他安排学习计划和任务，曲光他一定没有空余的时间可以娱乐。我知道，阿姨您这么做是为了曲光着想，希望他能够通过大量的练习把以前缺漏的地方补回来，不过娱乐也是必要的，是对学习有好处的。劳逸结合每个人都知道，但真正明白它的重要性的又有几个呢？”

　　曲妈妈转头看看自己的老公，他对自己点点头。于是回过头继续听蓝彦说下去。

　　“学习不仅需要时间，更要注重效率。阿姨您应该有发现最近曲光的学习效率有所降低吧，以往能按时完成的计划拖延了，而且质量也不如以往。这就是因为过重的负担导致了头脑的不灵活。学习效率的提高最需要的是清醒敏捷的头脑，而恰当的娱乐休闲就是最好的帮助。”

　　一直听着的曲妈妈面色逐渐转缓。回忆起最近曲光的学习情况，确实是和他说的一样。

　　蓝彦见状，趁热打铁：

　　“如果阿姨您放心的话，可以让我来监督曲光的学习，安排他的学习时间。而且我也会帮忙

　　找出他的缺漏点，和他一起补回来。”

　　曲妈妈低头沉吟着。

　　“妈，我保证，下次的月考我一定会拿回前三名。”曲光在一边趁势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她抬起头，眼角舒展开的皱纹像是一个微笑，“那好，我就同意蓝彦说的。”

　　蓝彦悄悄在桌底做了个握拳胜利的手势。

　　回到曲光的房间。

　　“你说要帮我进行学习计划，那现在有想法了没？”曲光回过头看向随后走进的蓝彦。

　　蓝彦笑着说，“当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张试卷。

　　试卷皱巴巴的，却有些眼熟。曲光凑近点看，“这个是……”自己那张本应该早就扔掉了的数学试卷，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到了蓝彦的手上。而除了自己黑色的笔迹和老师批改留下的红勾叉，旁边还多了蓝笔书写的注解内容……全都是导致自己错误的课本知识点概括总结。

　　“首先从这张试卷开始吧。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蓝彦说。

　　明白过来对方在自己不察觉的时候为自己做的一切，曲光装作一点也不在意地别过脸，“字写得真差。”

　　“喂……”

　　“不过，知识点倒是写得蛮详细的啦。”曲光挠挠脸颊，“谢了。”皮肤淡淡的红从细长的脖子蔓延到耳垂。

　　“真是傲娇的家伙。”

　　用的是无可奈何的语气，但蓝彦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那天晚上星光不显，月色美好，流云和晚风一齐歌唱。

　　9.

　　再到之后，又是一次月考过后。

　　上午的第二节课后一楼走廊的中厅光荣榜上就贴出了学生们的成绩和排行，刚到课间那里就挤满了看成绩的人。

　　“麻烦让一下，麻烦让一下。”蓝彦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挤到了前头的位置。

　　顺着榜单一路自下往上看，均没看到曲光的名字，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了第一位。

　　“曲光，曲光，你考了年级第一哎！”

　　半晌回过神的他想起来要告知挤不进来、等候在人群之外的曲光。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了。”男生双手交叠在胸口，自得意满地道。

　　好吧，虽然很替他开心，但蓝彦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曲光确实是有些欠扁。

　　看完成绩之后一起往回走。

　　“那天没去成的地方，后天星期六要不要再去一趟？”

　　“什么？”曲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蓝彦抓不住头脑。

　　“游泳啦，我是说游泳啦。”曲光对反应迟钝的蓝彦有点气恼，“上次不是没有去成吗，星期六一起再去一次吧。”

　　“喔，这个啊……”

　　拖长的尾音吊足了曲光的胃口，“夏天到了，去游泳不是当然的吗？”

　　夏天到了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要去游泳咯，笨蛋！

第三章

　　1.

　　黄昏的天空透着隐隐的暗红色，晚照落到了校园树木的枝头上。此时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该走的学生基本都离开得七七八八，零零星星还剩下些值日的人，两人一组提着垃圾筐去校园的东南角倒垃圾。

　　整个学校空荡荡，安静到让人觉得荒凉。

　　曲光在黑板上描完了最后要写的标题，把手上的粉笔随手丢掉，顺着梯子往下爬。双脚落地后站稳，瞥了眼旁边负责绘图的顾上的进度……她还差一个人物的半身像没画完，正在粗描着大致的轮廓。

　　“搞定了？”手里提着两个书包一直等带一边的蓝彦上前问道。

　　“还差一点。”曲光对他示意了一下还在忙的顾上。

　　“哦。”

　　这周是“黑板报周”，每个班出一块本班的黑板报，而曲光班上负责的人就是他和刚转学来的顾上，出黑板报的地方是位于林荫道边的小花园，半圆弧形的围墙上刚好挂有符合高二班级数目的黑板。经过了连续三天利用中午休息和傍晚放学后一部分时间的作业，终于在今天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顾上，如果可以的话，加快点速度吧。”

　　虽然不想催促，不过再晚下去的话就得挨家里人批了。而留下顾上一个女生在这里忙活自己先走，曲光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好。”顾上手拿彩色粉笔的涂抹速度加快。

　　倒垃圾的值日生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返回，两人拿着空空的垃圾筐走过林荫道，往上坡的时候经过这边的小花园，好奇地看了几眼此时还逗留在学校的曲光等人。大概是他们也想不到还会有那么认真细致地完成班主任委派下来的任务的学生。

　　林荫道底下是个操场，在晕黄的光照下扬起薄雾似的尘埃。

　　顾上有些口渴，拿着粉笔的手不停，另一只手看也不看就把放一边的水瓶捞起。想要喝之前顺势晃了晃，意外地发现水瓶里已经是空空如也了。她吞咽下一口口水，把水瓶放了回去。

　　蓝彦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于是开口道：“我想去买瓶饮料，你们要什么？我请客。”

　　“美年达。”曲光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

　　倒是顾上回头看了他一眼，“百事可乐，谢谢。”

　　“书包给我拿着吧。”

　　曲光把蓝彦肩扛怀抱的两个书包接了过来。蓝彦从书包掏出皮夹，往食堂的方向跑……这时候小卖部早就关门了，要买饮料只能到食堂门口的自动贩卖机。

　　“那……曲光，我问你件事可以吗？”

　　蓝彦离开没多久，顾上停下画了大半的头像开口，声音有些迟疑。

　　“要问什么？”曲光歪过头看那完成得差不多的黑板报。

　　“曲光你……”

　　粉色、浅黄色的粉末，园里飘荡着残留的花香，隐隐搔起的痒浸闷在空气中，像是一个躲藏起来的喷嚏。

　　“曲光你，是喜欢蓝彦的吧。”

　　始料未及中，她这样问道。

　　2.

　　夏秋交接之际，一直以来是学校最习惯性出现各种活动或者消息新闻的时间点。

　　先是前不久学校的学生会组织了全校各班班长的会议，讨论了有关举办秋季运动会的事项。接着又是二年级的班长的集体会议，宣布对即将升高三的学生们旅日活动的安排……虽然那必须得等到差不多寒假了。各种各样的大会小会开个不停歇，忙得曲光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然后是今天周一晨会上校长眉笑眼开公布的喜讯。

　　“热烈祝贺我校校足球队在‘高等中学学生运动会’足球这个项目上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为校争光！同学们，让我们为这些运动健儿们鼓掌！”

　　底下横排竖列整齐站着的师生很给面子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整天讲这没用的干啥，跟我们又没关系，还不如早点散会让我们去吃早餐。”……这个是必定会出现的对校长口中嚷着的“集体荣誉”不满的学生抱怨。

　　耳尖的曲光听到了，循着抱怨声看去，见到排在稍后位置的一个男同学皱着眉不耐地撇嘴。

　　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心里也对对方说的感到认同。毕竟大清早起床，早餐都没吃就站在星光熹微的操场上吹风，无论是谁都多多少少有点怨言的。

　　曲光抬头看到上面的校长还要进行一番“鼓舞”演讲的样子，视线移到升旗台后面的一棵蝴蝶树上。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刮就卷起一圈水波样的波纹，在暗蓝色的天幕下窸窣作响。

　　不久就到了第二节课的课间……

　　惯例这个时间点的课间是学生们做早操的时间，全校的学生按照班级排成了一列列的纵队，布满了教学楼前的上下两个操场。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第四节是体侧运动，曲光在跨步转身抬头的过程中习惯性地瞄了一眼整个队伍的排头，意外发现以往一定会守在最前面盯着他们做完整套广播体操的班主任不在。来不及细想，因为接下来的一连串口令让他不得不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在动作变换上。

　　早操做完之后还有一段训话，全部结束之后已经过了预定上课时间五分钟了。

　　曲光随着人流往楼上走，人潮拥挤，摩肩擦踵，后面的脚尖都能碰到自己的脚跟。上楼的时候他被人群挤到了扶手边，恰好旁边是班上的同学。

　　“哎，曲光，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做操班主任没有出现啊。”对方主动搭话。

　　“你也注意到了？”曲光看向他。

　　“太好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你也有看到就证明我没看错……”他边走边回过头和曲光说话，“一向采取紧迫盯人战术的班主任居然会不在……那就说明她一定是因为传闻中的那件事留在了办公室，或者去了校长室也说不准……”

　　“‘传闻中的那件事’？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件事……”

　　曲光没有听完他接下去的话就又给人流和他冲散了。

　　不过很快曲光就晓得对方未说完的话里到底是什么内容了。

　　回到教室紧接着预备铃后就响起了正式上课的铃声，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拿出课本和教材等候任课老师的到来。

　　接近中年略微发胖的班主任推开门走进来，相对往常慢了大概有五分钟。她走到讲台，放下手上的教材和备课本，没有第一时间写板书讲课，这说明在上课之前她有些题外话要讲。

　　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了。

　　“相信有部分同学听说了……”

　　班主任慢慢地开口，眼睛同时扫视过下方，那些说话的人连忙闭上嘴巴端正地坐好。她像是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我们将迎来一位从国外回来的新同学。她随父母转学到这里，作为我们班上新的一员，和我们同学们一起度过接下来的高中生活。”

　　记得那天没有出太阳，天空却白得发亮。琨黄的树叶或多或少开始出现在枝桠间，而校园里落了大片的叶子，沿着林荫道的边沿散得到处都是。

　　然后讲台上的班主任把手伸向门口：

　　“下面让我们欢迎顾上同学。”

　　将近傍晚时分，路上回家的学生已经变少，只见到稀稀疏疏的三两个在边玩闹着边走。今天轮到曲光值日，蓝彦靠在他教室的门外等到他打扫教室完毕，两人一起拉出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赶时，天色已经开始慢慢像是要沈下去了。

　　到了一条极为陡峭的下坡路，最下方连接着一个十字路口，虽然有着红绿灯，但此处依然是事故多发地段。曲光和蓝彦自觉地照着家里人一直叮嘱的那样下了车，步行推车走过这段路。

　　愈往下走眼前就愈发平坦开阔起来，路边还能看到政府设立的“事故多发段”的警告标志，在夕照下牌子染着晕黄的边。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听说今天你们班来了一个转校生？”蓝彦问。

　　“你也知道了？”曲光有些讶异，“才一个下午而已，消息就传得那么快？”

　　“难得一见的转校生嘛，而且还是只闻名未曾见过的华侨，在这样的学校里可以说基本没什么可能会见到，当然会引起大家强烈的好奇心啦。”蓝彦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要不是我们班主任严重警告过了，我都想跑到你们班围观一下了。”

　　“不就是个转校生而已，至于嘛……”曲光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家伙的心理。

　　“那可不一样……”顿了顿，蓝彦用手肘碰碰曲光，“对了，我还听说转校生是个女的。怎么样，是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女？”

　　他说话的时候离得曲光太近，连呼吸扫过皮肤的微热感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曲光有点不自在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下。

　　“你这么关心人家干嘛？有想法啊？”

　　蓝彦眨眨眼睛，“单纯的好奇不可以吗。”

　　“金发碧眼你就不用想了，美女嘛……”曲光望了望天，又看看对面的蓝彦。

　　蓝彦不晓得曲光是什么意思，只能回看他。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的。”

　　蓝彦继续眨眼睛，更加疑惑了。

　　3.

　　课上班主任介绍新来的转校生时，因为还是上课时间，有老师在上面压制着一帮雀跃的学生。下课铃一打，班主任前脚一走，后面就呼啦啦一群人围住了转校生的座位。

　　“你是从哪个国家回来的？”

　　“为什么会想到要转来这个高中？”

　　“能说中国话吗？会不会听不懂老师的讲课啊？”

　　乱哄哄地吵成一团，连远离他们位于边角处的曲光都能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就在曲光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维持秩序，解救那被人群淹没了的转学生，就有从外面回来的一个女生在最外围拨开了一条道路。

　　“你们先不要问了！班主任有事要找顾上同学！”

　　乱糟糟的声响顿住了。

　　然后女生把脸转向一直在座位上无法脱身的顾上，“顾上同学，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顾上状似松了一口气。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对了，曲光，班主任叫你和顾上同学一起到办公室找她！”她又冲一直在边角处于围观状态的班长喊道。

　　“咦？我吗？”

　　曲光反手指向自己。

　　女生点点头，接着对顾上说，“你刚来到这，周围还不熟吧。去办公室的话跟着曲光一起走就可以了。”

　　“好的。”

　　顾上于是站起来。

　　曲光和顾上一起来到了办公室，中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报告！”

　　“进来吧。”

　　班主任正在看报纸，左手边放了一个饮水杯，里面是澄黄色的茶水。她抬起头来，脸色温和，“你今天刚来，新学校对你来说可能还有些不习惯，怎么样，上课时讲的能听得懂吗？”

　　顾上点点头，“都还行，就是同学有点太热情了……”

　　“这个过几天就好了，不过没事，我也会说说他们，让他们都注意点的。”班主任笑了笑，眼睛的视线移到另一边，“曲光，你作为班长，希望你也能够尽自己的职责，帮助新同学尽快适应这里。”她指着男生对顾上道，“曲光是我们班的班长，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碰到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他帮忙。”

　　两人同时答应了一声。

　　“对了，曲光，这个中午你应该有空吧。”班主任像是想起来什么事。

　　“嗯。”

　　“那你中午休息时间带顾上逛逛校园，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把一些常去的地方的位置跟她说

　　一下，没问题吧？”

　　“明白了。”曲光应道。

　　“其它的……”她的食指敲击着办公桌的桌面，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

　　抬头看着两人，“你们就先回教室，准备上课吧。”

　　上课铃声“铃铃铃”地响起来。

　　于是中午逛校园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上午的课上完，老师急急忙忙地宣布了下课之后，就抱着一摞教材准备赶回家给家里人做午饭了。

　　曲光起身走到顾=-新回……忆论！坛-=上的座位边，敲了敲她的桌面，还在收拾东西的顾上抬起头来。

　　“走吧，我先带你去逛一逛校园，认识一下食堂和小卖部，不然一会儿你午饭也不晓得怎么解决。”曲光对她说，“你今天刚来，应该也还没来得及准备便当什么的吧？”

　　顾上摇头，“没有。”

　　“那跟我走吧。”

　　曲光带着顾上前脚刚离开，后面蓝彦就带着自家老妈做的便当跑下楼来找他。

　　“找曲光吗？他不在。”

　　环视一圈见不到曲光的身影，蓝彦随便找了一个留在教室里的男生询问，得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在？他去哪里了？”

　　“曲光作为班长，今天要带新来的转校生认识校园。他没把这个告诉你吗？”男生看起来对蓝彦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事有点讶异。

　　估计是没来得说吧。蓝彦这样想到。他抬头对回答自己问题的男生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拍拍对方的肩膀，“那没事了，谢咯。”

　　拿着便当回转身自己的教室去了。

　　高中的校园普遍不算大，但作为市重点，而且还在偏郊区的位置，还是占据了一定的面积。

　　曲光他们所在的高中叫“江南一中”，是市内的老牌中学，师资力量雄厚，升学率高，每年也能贡献十来二十个名牌大学的名额，因此生源也是源源不断，各种配备设施教学楼、宿舍楼、食堂、操场、体育馆等建筑也是不缺，看着颇具规模。由此，校领导把学校划分成了东西两个区域，各有一扇供出入的校门……西区主要是宿舍楼，教职工和住校生的，附近毗连着一个大操场，操场还建了一个体育馆，特定时间里对外开放；东区则是教学楼和行政楼，也有两个操场，由于连在一块，学生习惯性称呼其为“上操场”“下操场”。

　　“还有就是食堂和小卖部，为了方便大家，建在了东西区分界的位置上，没带便当的话，中午就可以去那里买面包炒面啥的，或者食堂的饭菜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时的曲光和顾上走在一条通往西区的林荫道上，两边是梧桐，叶子在微风中撒着细碎的光。他一边走一边跟顾上介绍学校的情况，不时指着实物让对方认识一下，从一个岔路拐过去，就到了三层楼建筑的食堂。

　　顾上仰头张望，食堂外贴的是白色瓷砖，阳光下白得发亮，正面是大门，右边也修有楼梯，这时候学生进出上下络绎不绝。

　　“人还挺多的啊。”

　　“因为食堂本来就不差啊，很多人嫌带便当麻烦选择来这里的。尤其是这里的水煮鱼，非常好吃，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试一下。”曲光谈到吃的不免得有点小激动。

　　顾上“扑哧”一下笑了，“好的，一定。”

　　一定是因为没吃午饭太饿的缘故。曲光摸摸鼻子，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作为班长，今天这次应该是你第一次做带着转校生介绍校园吧。”顾上歪过头，用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

　　隐藏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被看出来了？

　　“因为你带我逛校园，在跟我介绍学校的情况时，语调僵硬，平铺直叙的……”顾上点着下巴，露出些笑意，“怎么说呢……就像是捧读的新人导游一样。”

　　来来往往的学生都用眼睛的余光扫描过站在食堂门口聊天的一男一女，像是在奇怪这两个人净站在那儿不进去吃饭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只有你谈到刚才的水煮鱼时，才比较有感情色彩。”她作出自己的结束语。

　　“‘捧读的新人导游’……好吧，一个很微妙的比喻。”曲光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发现自己最近在紧张或尴尬的时候总是习惯地做出这个动作，“我确实是今天第一次充当这种类似引导员的角色。”

　　“该介绍的应该都介绍完了吧。”顾上往四周看了看。

　　“嗯。”

　　她说，“那回去吧。”

　　沿着来时的林荫道往回走的时候，两人间僵硬的气氛有得到稍稍的缓和，聊天之后也能和对方慢慢熟悉起来，起码说起路边的梧桐时还能插入一个冷笑话。像是一扇蒙雾的窗户，各在一边的人拿手擦拭几下，能够由白茫茫的一片变得能隐约见到对方的轮廓了。

　　又聊到了食堂的话题间，顾上转过头看向曲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和蓝彦，是经常一起到学校的食堂吃午餐吗？”

　　听到意料外的名字，曲光愣了下。

　　“你怎么会知道蓝彦的？”

　　“我还知道你和他是从小到大的，很要好的朋友。”

　　曲光的脚步顿住，顾上随之停下来。一片发黄的叶子悠悠地自对视的两人间飘落。

　　“因为我和他，小时候也是很要好的玩伴。”

　　放学回到家的顾上，开门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条长长的、空荡荡的回廊。每次她都觉得，位于高级住宅区的公寓虽然大，却反而不如那些小小窄窄、三室一厅或者两室一厅的房子，起码回家不会总是有一种空无一人的错觉。空旷阴冷的房子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在走过回廊，经过通往二楼的环形阶梯时才隐隐约约听到房间里泄漏出来的电视声音。

　　她走进厨房，果然水槽里已经浸着一副用过的碗筷了。顾上掀开旁边的瓦煲，里面用小火煨着汤水，右边的锅里盖着的是百叶红烧肉、清炒荷兰豆、糖醋里脊，都有人动过筷子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盘子的边缘，还是温热的。

　　大概又是煮好就自己先吃了吧。

　　她想着，熄了火，把菜和汤都取出来，又盛了一碗饭。一个人坐在大大的餐桌上，默默扒饭。屋里没开灯，色泽亮丽的红烧肉看起来都像是技术不佳烧焦了部分的模样。

　　吃完饭，顾上收拾好东西走上二楼。不远处是一个半掩着房门的房间……电视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在她走近的时候愈加的清晰，听着像是一些闹腾的综艺节目。顾上走过时往里面瞧一眼，门咧开的缝中是一个保养良好的女人曲着双腿窝在软沙发里看电视，手中虚握着遥控器。

　　“回来了？”

　　似乎是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女人头也不回的淡淡地问了句。

　　“嗯。”

　　顾上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再说话，像是对她的关注仅限于此，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视机的屏幕上。于是迈开脚步离开，走回自己的房间。

　　放下书包，整个人疲惫地仰躺在床上。天花板上能见到纵横的纹路，隐藏在一片薄薄的暗色里仿佛一个怪兽狰狞的面孔，直勾勾地和她对视着。

　　顾上侧过脸，在床头边的一张书桌上，立着一张全家照，上面的一家三口把头凑在一起对着镜头比同样的手势，中间的那个小女孩笑容灿烂，露出她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然后顾上伸出手，“啪”地一下倒盖住那个相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