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顾上对着面前的房间门敲了两下，等了一阵子没有动静，接着才用上更大的力气，继续敲击面前的门……“叩叩”“叩叩”。房门这才姗姗来迟地被打开。

　　“请问要找谁？啊！顾上！”

　　对方问到一半的时候像是大梦初醒一样看清了眼前的人，指着顾上大喊道。

　　顾上看过去，果不其然是曲光开的门。

　　“不要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这么惊讶啊。”

　　“啊，不好意思。”

　　曲光感觉到附近的人都将视线投到了他们身上，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因为……感觉你不像是会来找我的样子。”他道出了自己诧异的缘由。

　　顾上双手叉着腰，“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不好意思。”曲光又道了一次歉。

　　“你现在在干什么？”顾上探头想要透过他看向门内。

　　曲光大方地让开了位置以便顾上看得更清楚，“没有什么，刚洗完澡，准备看会儿书就上床睡觉了。”

　　房间是普通的三人间，除了男生固有的大大咧咧导致床上地下多了乱扔的换下来的衣裤外，和顾上自己住的没有太大差别。

　　对方的态度过于坦荡，顾上有些失望的收回视线，“意识是说……现在的你，很闲咯？”

　　“从某个意味上来说，确实很闲。”

　　“那陪我出去走走吧。”

　　顾上最后说出了自己到访的目的。

　　“啊？”

　　“我想和你聊聊。”

　　她和曲光眼神对视着，语气认真地道。

　　这是修学旅行的第二天晚上，是老师所说的自由活动时间。由于白天一整天都在逛景点累得半死，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在房间里休息。但还是有一些像曲光、顾上的人，沿着附近的街道在散步。

　　“啊，一整天都在看那个什么兵马俑华清池的，累死了。”

　　她走在曲光的旁边，毫不顾忌地伸了个懒腰。

　　曲光侧过脸看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叫自己出来的原因，却只是徒做无用功。

　　两人穿过愈近夜深却愈显热闹的大街，走上一条青石桥，下面流过一条窄河，在夜晚静默地流淌着。

　　顾上在桥中央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握住石砌的栏杆，俯身看着眼前的河流。

　　“结果，我们两个都跟他表白了啊。”

　　“呃？”曲光迟钝了一下才明白她讲的内容，“嗯。”

　　“于是后来呢，他有专门地找过你吗？”

　　“没有。”曲光摇头。应该说，反而是比之前自己刻意避开他的时候更少碰见他了。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像是伸出手抓空某样东西时，感觉到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这样啊，”顾上把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看样子蓝彦他还没想明白呢。”

　　曲光也学着她倚在栏杆边，看那流淌的河水。

　　“不过我觉得他更可能接受你呢。虽然他这个人表面开朗实际上很迟钝，但是蓝彦他也是喜欢你的。”她说话时依然是轻松地笑着，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顾上……”

　　“你呢，你想好了吗？你是希望他接受你呢？还是希望他不要接受你呢？”

　　河流两岸是城市辉煌的灯火，光亮倒映在河水里，反射出斑斓的色彩。

　　曲光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如果是真的喜欢的话，当然是想要两情相悦的吧。”

　　他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个女生，“你说是吧，顾上。”

　　5.

　　修学旅行的第三天，从早上开始就显现出阴霾的天色。

　　“在下雨天去爬山，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旁边的人搭着巴士的窗户，担忧地自言自语道。

　　“老师肯定都考虑到了，既然他们会选择维持原计划，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有人出声反驳，“而且还不一定会下雨呢，你说是吧，曲光。”

　　“啊？嗯。”

　　随口应了一声，曲光始终注视着那比来时更深的天空。侧起耳朵仔细听的话，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藏匿在厚实云层中的沉闷雷响。

　　到了目的地之后，车上的人有序地下了车。

　　班主任先将所有的人聚集到了一个空地上，对着全班人再次重复了一遍注意事项和安全知识，接着指给众人看爬山行进的路线。

　　“就是沿那条最大最宽的路，看看谁能够最先到达山顶……”说着，她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老师也会跟在你们后面一起上山，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就立刻通知老师，不要逞强，记住，安全是第一要素！”

　　“知道了！”

　　站成两排三列的同学齐声应道、

　　她一挥手，“那出发吧！”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学生们一阵欢呼作鸟兽群散状，曲光背着一个登山包混迹在人群里，随着波流开始了登山的路途。

　　天空依然沉着一张脸，越积越厚的层云累在头顶，像是随时会崩塌下来一般。

　　“呼，呼……”

　　曲光停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怎么，曲光？这么快就不行了？”

　　后面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背部，轻松地就越过自己走向更高处。

　　曲光抬起头看那绵延向上的路，山顶像是躲在云雾深处，自己遥不可及的地方。

　　起初确实是走得轻巧愉快，像是小学生外出郊游踏青的心情，两步并作一步地走。但久了之后就会感觉到厌烦，接着身体上的疲倦就彷佛拧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让人觉得终点像是永远无法到达一般。

　　曲光叹一口气，认命似地低头打算以乌龟赛跑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挪到山顶。

　　“曲光？”

　　低声喊出自己名字的是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的蓝彦的声音，他似乎也是才和同伴一起从后面赶上来，刚好碰到了停在半路休息的自己。

　　蓝彦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接着转头和同行的同学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见他的同伴点点头，和蓝彦挥挥手一个人率先往前走去，而蓝彦则转过身，大步走过来。

　　“接下来我陪你一起走吧。”

　　蓝彦这么说。

　　“为什么？”

　　“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就算是爬山大部队中垫底，也有人做自己的同伴，不是吗？”他只是露出像平常那样的笑容，就觉得完全没有办法拒绝他。

　　“好吧。”

　　曲光走得慢，蓝彦也配合着他的速度将自己的脚步放慢下来。随着山路的行进，越来越多的人超过了他们，甚至到最后刻意走在队伍最后方的老师也提前了一步。

　　“要不要到路边坐下休息会儿？”

　　蓝彦看了看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曲光，提议道。

　　“不用……我……我还行……”

　　曲光弯腰撑着双腿，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反正已经离得那么远了，再迟上那么一时半会儿也无所谓，”蓝彦耸耸肩，“对吧。”

　　抬头看上去，刚刚才超过去的老师已经变成了视野中微茫的黑点，感觉到有些挫败地答道，“那就休息会儿吧。”

　　路边有错落的碎石散布着，曲光和蓝彦分别找了一块较为平稳的石头坐下来。山林间的风一下子刮得猛烈，额前的浏海被吹得扬起来。“沙沙”的枝叶摩擦声，彷佛潮汐一般传播开。

　　隐隐约约，像是又能听到雷声，比之前还要更清晰一些。

　　“曲光，”

　　坐在旁边的蓝彦，双手交握，么指点着么指，像是要藉此缓和开口的不安一样，“那天晚上……就是我生日的那个晚上……你说了喜欢我，说了这样的话，对吧。”

　　事到如今再次被人提起，曲光还是忍不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嗯，说了。”

　　“那个……算是告白吧？”

　　蓝彦像是想要确认般，这样问道。

　　“嗯。”

　　“现在回答的话，应该还不算晚吧。”

　　曲光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回答啊，对你的告白的答覆啊。”

　　然后，没等蓝彦把下面的话说出来，曲光就转过身，做了一个他自认为这辈子最怂的行为。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进了森林里。

　　“好像快要下雨了。”

　　跟着队伍前行的其中一名老师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天空，这样说道。

　　“要不要把学生们叫回来？”里面的一个班主任首先想起这件事。

　　旁边随行的教导主任观察天色，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那么，各班班主任找到自己的学生，让他们回到来时停放旅游车的地方。”

　　森林里，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追逐着。

　　“曲光！为什么要跑啊！”

　　蓝彦对着前面奔跑的身影大声喊道。

　　“哈？那你为什么要追我啊！”

　　曲光一边这么反问一边继续跑着。

　　风刮过耳畔带起清晰的摩擦声响，不时有探出的枝桠划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

　　“当然是因为你突然跑掉……”

　　新回……忆论，坛整、理发！布。

　　话说到一半感觉到有从天而降的水滴滴入自己的领口，蓝彦不由自主地站定仰头望向天空。

　　察觉到身后追着自己的人没有赶上来，曲光也停住，回头看去，“干什么啊这家伙……”

　　然后劈哩啪啦的雨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哗啦啦”的，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雨幕。

　　大雨终于开始下了起来。

　　山下的出发点处，几个老师围在一起确认学生的人数。

　　“我这里人数无误。”

　　“我这里也是。”

　　“我也是。”

　　“我的班上还差一个人。”

　　“我这里还有一个人没到。”

　　教导主任皱起双眉，“是谁？到底还差多少人？”

　　一直在记录的女老师小心翼翼地回答，“只剩下两个人还没回来，好像是……五班的曲光和八班的蓝彦……”

　　雨下得愈发地大了。

　　“下雨了……”

　　蓝彦喃喃道，向着水气氤氲中那个模糊的人影走去，“曲光！下大雨了！赶快跟我回去吧！”

　　“喂！你不要突然走过来……”

　　曲光慌乱地往后退，脚下一时不察踩了个空，整个人就这么往后倒下去，“啊！”最后看见的天空里，是一道劈闪而过电光。

　　“曲光！”

　　轰隆的雷鸣声震耳欲聋。

第七章

　　1.

　　雨声连成一片，豆大的雨滴落在叶脉上又倾斜着滑落下来，然后深深地渗进了泥土里。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短暂地照亮了半边天空。也将正低头仔细查看曲光脚腕的蓝彦的面孔照得惨白。

　　过了好一会儿隆隆的雷鸣才隐隐响起。

　　“我都叫你不要乱跑了，你看现在……”蓝彦伸手捧起曲光的脚腕，么指轻轻地按在他那红肿起来的关节处。只是短短的触碰就让曲光“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痛……”

　　“果然是关节错位了吗……而且偏偏还是在这样的天气崴到了脚……”

　　蓝彦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脚平放下来。

　　曲光望向他，“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面前的曲光，脸上、手脚、衣服和裤子都沾了大片的污迹，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多处划到的细长伤口，坐在地上，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当然，不用看，蓝彦估计自己也是和对方差不多的情形。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雨水使曲光的前浏海都黏在了额头，曲光伸手拨开一点，以便能看清四周的情况，“不知道。”但是能看到的只是湿泥，石头和树木。

　　蓝彦摊手，“刚好，我也是。”

　　“所以说……”

　　“没错，我们迷路了。”蓝彦点头肯定了曲光未完的话。

　　曲光失足从山坡滚落到这块小平地时，蓝彦也一路半跑半滚地跟着，压根就没有额外的心思去注意他们流落到了哪个方向，更不要说去记得他们原先是从哪里来的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一定是山腰上开辟出来的某个偏僻小路。

　　“那怎么办？”曲光完全没料到他们有朝一日会遇上这样的困境。

　　蓝彦看了看曲光身上浸满雨水皱成一团的衣服，“先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吧。”说着他背对曲光弯下腰来，朝后伸出手，“上来，我背你。”

　　似乎是犹豫了那么一下，曲光窸窸窣窣地动作起来，整个人贴在蓝彦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你勒得好紧啊。”蓝彦一边说着一边托住曲光站起身，顺便将他掉落在地上的背包也拎了起来。

　　他左右望望，尝试在大雨中辨认一下方向，但无论那一边都是不熟悉的地形，蓝彦无法，只好听天由命的随意选了一边沿着小路走。

　　又是一道雷电滑掠而过。这次的声音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清晰。

　　蓝彦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曲光身体微微颤栗着，稍稍地侧过头问，“你害怕打雷？”

　　“才没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搂着蓝彦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我以前居然不知道你有这个弱点，”蓝彦笑了笑，“像小孩子一样。”

　　“罗嗦！”

　　蓝彦将背上的人提了提，他说话时的声音平和，像是某年某月夏日午后吹来的风。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害怕时抓紧我就好。”

　　曲光紧贴着蓝彦的身体，明明冰冷的雨水一刻不停地钻进领口，却有着源源不绝的暖度从少年的身体里传过来。让他觉得安心。

　　茫茫的雨中，在山腰小路间缓缓移动的男孩们像是两个小小的、微茫的句点。

　　山下。

　　“我在附近到处问过了，都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的影踪。”

　　“我这边也没有找到。”

　　听到回馈的消息，教导主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很有可能是在山上迷路了……只能报警了……”

　　“但是那么下这样的暴雨，搜索队也不一定能出动吧……”五班的班主任也在一边担忧地说道。

　　“对了！其他的学生呢？送回旅馆了没有？”教导主任高声询问负责联络的老师。

　　那个老师连忙回答：“刚刚叫车子把他们送走了。刚刚有个五班的女生一直想下车说要帮忙一起找，被随车的老师拉住了……好像是叫作顾上的样子。”

　　自己班上的学生被提及，五班的班主任顿了下，随后叹气，“顾上吗……她好像是这这两个人的好朋友，在班上也是和曲光很聊得来的……”

　　教导主任对他们点点头，“目前最要紧的是先保障其他学生的安全，这是要放在首位的。”随后目光投映到远处被雨幕隔绝的山林，眼神中带着点迷茫和不安，喃喃道，“要是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一定会的……”

　　两人和他看着同样的方向，像是回答般的，小声地说道。

　　雨水浸润到泥土里，将小路松软的土地化为一片泥泞。蓝彦每走一步，鞋子上沾染的淤泥就会更厚一点，以至到后面连抬腿都觉得沉重不已。

　　而他就是这样糟糕的状况下看到了前面山崖间的那个洞穴。隔着茫茫的大雨看得不清晰，不大的，幽暗的一个洞穴。

　　蓝彦有些振奋地摇了摇身上的曲光，“太好了曲光，我们找到避雨的地方了。”

　　曲光从埋脸的肩头抬起头来，揉揉眼睛，远处在雨中摇晃的树枝，露出黄褐色表面的山壁，还有藏在期间的洞口，都一一映入他的眼帘。曲光附和着对方喜悦的心情，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进去吧。”

　　蓝彦伸手撩开挡在面前的枝桠，背着曲光往洞穴口走去。

　　2.

　　洞穴里一片漆黑，外界浅白的光线仅仅能延伸到洞口的位置，照亮不了更远更深的地方。

　　蓝彦在雨水飘洒不进来的内里找了块较为平整的地面，将背上的曲光轻轻放置下来。做完这些的他也一屁◇股坐下，大口地喘气，早已麻木的双腿这时候又涌出酸涨感来。

　　“很累了吧？”曲光问道。毕竟他是背着自己这样一个大男生走了那么长的一段山路。

　　“没事。”蓝彦笑了笑，“好歹我也是练过的。”只是依旧挥之不去的酸麻感让他回答时嘴角有些抽搐。

　　“我来帮你揉揉腿吧。”说着曲光就伸手过来。

　　才碰到蓝彦的大腿，对方就立刻“唰”地一下避开了曲光的手。

　　“不、不、不用了。”

　　仅仅是被这样子碰到，就引发了蓝彦源源不断的想像画面，让他的脸红成一片。幸好这个洞穴很暗，让曲光没办法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

　　曲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蓝彦努力把集中点放到别的地方，“对了，你的背包里面装有换洗的衣服没。全身湿答答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吧，换掉这身湿透的衣服比较好。”

　　“虽然我也很想换衣服……”

　　曲光稍用力拧一下自己的袖口，瞬间就拧出了一大摊的水，“滴滴嗒嗒”地落了一地，

　　“不过很遗憾，我也没带衣服。”

　　不过一直穿着这身湿衣服也不是办法。蓝彦动脑袋想了想，“生个火堆怎么样？”

　　蓝彦朝四周环视一圈，“咦？”他起身走向洞穴右下方的角落，“太lucky了！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这里有不少的乾树枝！”蓝彦边说边拿起一根对着曲光晃了晃。

　　因为脚崴到了不方便走动，曲光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蓝彦一点一点把那些树枝挪到他们这里。然后蓝彦又在洞穴里走了一圈，捡了一块一头较尖的石块，挑选出最为粗大的树枝，双腿盘坐下来。

　　曲光从头到尾旁观着他的举动，“你该不会是想……”

　　“好歹我们是能熟练使用各种工具的现代人。钻木取火这种事情难不倒我的。”蓝彦自信满满地开始了行动。

　　不过事实证明，钻木取火这种野外求生都不太用得到了的技能，果然是只有原始人才能够熟练地掌握。

　　在努力尝试了好几次，连手掌都红得发烫之后，最成功的一次也仅仅是做到了冒出大股的黑烟。蓝彦看了看自己接近破皮的掌心，终于无奈地打算放弃这个举动。

　　这时的曲光犹豫地开口，“其实，我想说，虽然我没带有衣服，但是我的背包里有打火机来着。”

　　蓝彦果断地扔掉了手上的石块，“这种事情你应该早点说才对啊！”

　　“你又没有问我，”曲光食指点着下巴，“而且，看你那么认真做这种事的样子感觉还蛮有趣的。”

　　费了好一番功夫之后，火堆总算是顺利地烧了起来。熊熊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的面容，在黑暗里亮出温暖的颜色。

　　蓝彦解了外套，然后脱掉自己的套头衫，露出赤裸的上身。“你也把湿衣服脱掉吧，一直穿在身上会感冒的。”他对伸出双手烤火的曲光道。

　　“哦，好。”

　　明明是自己的提议，但在不经意瞄到对方白皙的脖颈和锁骨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蓝彦只好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有接触到对方身体的机会。

　　“要把裤子也脱掉吗？”

　　“裤、裤子的话就算了。”蓝彦觉得就算没看到妄想还是不断地涌进脑子里，“穿在身上就好。”

　　“哦。”

　　蓝彦将两人脱下来的衣服摊开来放到火堆边烘乾。团团的水蒸气从衣服上升腾而起，又嫋嫋地飘散在半空中。

　　曲光透过火光看到对面男生已经发育开的身体，流线型的肌肉线条，结实的胸肌和初显轮廓的六块腹肌。不晓得是不是火焰的温度传给了自己，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就看了那么一下就迅速地低下了头。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一个撇过脸一个低下头，都不敢直视对方，沉默着不说话。除了外面潇潇的雨声，就只有火苗舔舐过树枝的“劈啪”声。

　　3.

　　“黄主任，警察赶到了。”

　　一名老师跑着过来对教导主任大声喊道，“他们说想要找你了解情况。”

　　“哦。”

　　教导主任一刻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后又顺便叫上自己身边的五班和八班的班主任，“你们也和我一起去吧，毕竟是你们班上的学生，要了解情况的话你们在场会更好。”

　　“好的。”两人齐齐点头，跟着教导主任急匆匆赶过去。

　　在一番了解详情和交流之后，带队的警官迅速地做出了决定，“现在下着大暴雨，山上很有可能出现山洪或者落石等危险。我们派出搜索队先在山脚附近搜寻迷路的学生，在雨势小一些时再进山里进行搜救工作。”

　　说话的期间，雨没有小下去，反而愈发大了起来。

　　洞穴里，两个迷路的学生面对面地坐着。有雨丝飘进来，火焰随之微微地摇曳。

　　蓝彦用一根细小的枯枝拨弄了一下火堆，原本有变小趋势的火焰又“轰”的一下重新旺了起来。他把所剩不多的树枝丢了几根进去，火舌舔过木材，劈哩啪啦的燃烧。

　　曲光抱住膝盖低着头。两人之间的气氛依然是很尴尬的沉默着。

　　用手抚摸着感觉了一下，放在火边烤的衣服都已经乾得差不多了，蓝彦拿起曲光的汗衫扔过去，“把衣服穿上吧。”他也开始套上自己的套头衫。

　　“唔。”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蓝彦抬眼看过去时对方已经穿好了衣服。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对面的曲光脸红得有些异常。

　　“哈！湫！”这时曲光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蓝彦带着关心的眼神，“感冒了？”

　　“不可能啦，”曲光揉揉鼻子，“大概是某处有谁在念叨我吧……”话还没有说完，他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果然刚才淋了太久的雨着凉了吗……”蓝彦说着把自己的外套也扔过去，“披上这个吧，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点。”

　　“你不也是和我一样淋了个透心凉？”

　　“我每天都有锻炼，”蓝彦像是示范般鼓了鼓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所以我和你可不一样。”

　　曲光顿了顿，“也是，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你说什么！”蓝彦作势要朝他扑过去。

　　“所以说，你是笨蛋嘛……”

　　脸上故意装出的嘲弄表情还没摆完，曲光自己就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在他之后，蓝彦同样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尴尬的氛围被笑声冲散了大部分。

　　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曲光望着蓝彦，“对了，那个时候你说要给我告白的答覆，是什么？”他问的时候嘴角还留<新回，忆论，坛>有微笑的弧度。

　　蓝彦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回答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当然是在一起啦……”

　　沉默了一下，接着又笑起来。曲光轻轻地右手握拳敲了下自己的脑壳，“我真是像个傻瓜一样……”没有勇气，不敢面对，就因为怕得到最后的结果而跑掉的自己，现在想想都觉得怂到家了。亏自己还以为已经做好了无论结果好坏都能坦然面对的心理准备。

　　“对不起，还连累你跟我一起落到这个境地……”曲光把头埋在双腿间，涌起的自责情绪如同高涨的海潮般向自己拍打过来。

　　蓝彦叹口气，脸上是宠溺的无奈，“你说什么呢……”他干脆站起来，走到曲光身边挨着对方坐下来，用右手环住埋头的曲光，“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你。”

　　曲光依然埋着头，蓝彦搂住他的手紧了紧，“那你呢，你又如何？”

　　“喜欢……”细弱蚊虫的声音。

　　“什么？”

　　曲光慢慢地抬起头，眼角有将落未落的泪水，“当然是喜欢啦，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遇见的人，在意的人，喜欢的人。如果是两情相悦的话，当然会想要在一起的吧。

　　蓝彦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磨蹭在手掌上是绸缎一样的顺滑触感，

　　“咦？你的额头好烫？不会是发烧了吧！”

　　“是吗？我没感觉欸。”他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像是一块沉甸许久的大石头被挪开了，整个人骤然间放松下来。曲光只觉得意识越发的模糊下去，一个人逐渐地、逐渐地往一个深深的洞里沉下去。

　　“喂？曲光？曲光！”

　　大雨倾盆的山林里。

　　“喂！曲光……”

　　“蓝彦……你在哪里……”

　　林间这样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有几束手电筒的灯光一扫而过。

　　几名比较年轻的老师自愿跟随搜索队一起寻找迷路的学生，披着黄色雨衣在茫茫雨幕中艰难地前行着。

　　“啊！队长，看这里！”

　　其中一名警员发出惊呼声召集在附近探索的人聚集到他身边来。

　　拿着手电筒的队员陆陆续续地走过来，灯光扫过脚边的小路，“这个是……”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很明显是有人行走过这条泥泞路的痕迹。

　　“就沿着这串印迹一路找过去吧。”

　　搜索队长振奋地握紧了拳头。

　　外面风急雨骤，烧得仅剩下木炭的火苗摇摇欲坠。蓝彦从背后抱住瑟瑟发抖的曲光，对方闭着眼睛缩成一团，掺杂着水气的冷风一刻不住地灌进来。

　　“没事的，没事的。”蓝彦一直这样安慰着。

　　外套盖在前面挡住手和脚，蓝彦则紧紧环抱着他。明明接触到的身体肌肤是滚烫的，那样热的体温像是在桑拿下腾腾冒出的热气，本人的手脚却因为寒冷而颤抖着。

　　没有治疗的药物，没有可以盖的棉被。却一直想着，想着要把自己的温度，自己的健康再分给对方多一点。

　　蓝彦和曲光头挨着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只要撑住，撑到有人来我们的话……

　　曲光，你一定要撑住啊……

　　彷佛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

　　梦境里是一片绿草如茵的旷野，他们头碰头地相向躺着看天空，高高的艾草围在他们附近，随着风摇摆不停。

　　天空广阔而深沉，像是巨大的墨蓝色布罩。他们十指相扣，握住对方的手，星尘的微光落在身上，比呼吸还要接近，彷佛身体和心都融为一体的错觉。

　　“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的。”

　　连风也温柔得不敢触碰。

　　沉浸在那样的梦境里，久久没有办法醒来。

　　“曲光，你在哪儿……”

　　“蓝彦！”

　　“你们听到了吗？”

　　似乎谁喊着自己的名字，蓝彦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我找到他们了！是在这里！”

　　谁在叫喊，谁在欢呼。蓝彦混沌中看过去，却有一道光芒就这样笔直地照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

　　像是雨后天晴，那一束云层间挥洒下来的光亮。

完结章

　　雨过天晴后的某一天。

　　太阳高悬在头顶，树木带着新绿的气息，鸟儿发出喜悦的叫喊，从撒下不成片阴影的地面扑棱到枝头上。

　　蓝彦提着一个背包，右手挡在额头作支架状试图阻挡已经开始热烈起来的太阳光，“啊，都秋天了还会出现这么让人不爽的天气……“他绕过医院里那颗高大的榕树，径直向住院部的大楼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叫住。

　　“蓝彦！”

　　回过头，后面是带着果篮的顾上。她小跑跟上，“太好了，我忘了跟班主任问曲光住院的病房号，正烦恼该怎么办呢？刚好就见到了你。”

　　“你来看望曲光？”蓝彦打量了一下她手里包装精美的水果篮。

　　“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跨进电梯，蓝彦按亮前往五楼的按钮。

　　顾上看看对方手里略显臃肿的包，“这个是什么东西？”

　　“他昨天被紧急送到医院，他爸妈忘记带了用于换洗的衣物。我回家一趟，顺便就帮带过来了。”

　　电梯稳稳地上升，在变换到“5”的数字时“叮”地一下停下来，随后电梯门打开。

　　“对了，今天学校不是还要上课的吗？我和曲光都因为山上的事有请过假了，你来看望他没关系吗？”

　　蓝彦走在前面，顾上以细碎零乱的步伐紧随，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间格外清晰。

　　“关于这个……”顾上想着该怎么把接下来的事情说出口。

　　没等她酝酿完毕，蓝彦就突然停了下来。好在顾上及时刹住了车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蓝彦转头，对上顾上带着疑问的目光。

　　“顾上，之前你有说给要等我想明白后给你告白的回答吧……”

　　“那个啊……”顾上垂下眼睑，像是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内容。

　　“对不起，尽管我知道这么直接的答案会让人很受伤……”蓝彦微微低头作出表示歉意的姿态，“我没有办法和你交往，因为我喜欢的是其他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曲光吧。”

　　“啊？”

　　“我早就知道了。”

　　顾上抬起头，对着惊讶的蓝彦露出一个笑脸。

　　“早就知道啊……那就没办法了。”蓝彦抓抓自己的头发。

　　“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我的事吧。”顾上的食指竖在唇边，“不久我就要出国了，这几天要处理转学签证的事情，不用去上课。所以我才能抽空来探病。”

　　“转学？你不是才来这里没多久吗？”

　　“没办法，我要跟我妈一起飞到墨尔本去嘛。”

　　“那儿离这里很远吧。以后很难再见到了。”

　　“嗯。”

　　蓝彦先是有些不舍，伤感，然后显露出不安担心的表情，但对上顾上努力露出的笑容时，全部都变成了像是抚平一切的、温柔的模样。彷佛第一次他见到自己，朝自己伸出手时柔和的脸庞。

　　“你一定会在那里过得幸福快乐的吧。”

　　顾上狠狠地、狠狠地点头。

　　“当然。”

　　哪里的病房被敲响，哪里的滚轮碾过了瓷砖，哪里的老人咳嗽三下，又是哪里的角落照进了阳光。

　　在那样温柔的目光中，顾上终于带着眼泪，由衷地笑了出来。

　　“咦？顾上你要转学吗？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因为只是不久前才决定的事啊。”顾上对躺在病床上的曲光解释道。

　　“哎，但是……”

　　“别问那么多了，剩下的等你出院以后再说吧。”在一边的蓝彦用刚削好的苹果一把塞住了曲光的嘴巴。

　　“呜、唔，”曲光费劲地拿下苹果，然后作出要飞扑向蓝彦的动作，“你这是在欺负我这个病人。”

　　“既然知道自己是病人就给我好好躺在床上！”被扑者技高一筹，轻松将他压回了病床。

　　能够认识他们真是太好了。

　　顾上看着病房里两人的打闹，转头见到窗外张开伞盖的翠绿树影，在心里想道。

　　一周后。飞机场候机大厅。

　　“顾上，祝你一路顺风，去到那边后要照顾好自己啊。”

　　“即使到了国外也不要忘了和我们保持联系哦。”

　　顾上不停地对蓝彦和曲光的嘱咐点头应好。等在一旁的母亲催促道，“快点，我们要上飞机了！”

　　“那，你们多保重。”顾上跟两人挥手。

　　“再见。”

　　“拜拜！”

　　蓝彦和曲光也不停地挥手，目送着她们融入人群中，随着人流登上机舱。

　　午后的日光偏暗，将候机大厅渲染成恰到好处的伤感模样。混浊的光打在每一个来去匆匆的旅客脸上，单调机械的女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广播。

　　“曲光。”

　　“啊？”

　　“没什么。”

　　蓝彦笑了笑，转过脸，一把搂住男生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望着搭载着顾上的飞机逐渐远去，在天空间留下那么一道浅浅的、细长的划痕。

　　后来的后来。

　　放学后安静的校园里，蓝彦在小花园边的林荫道上拉住了曲光的手，“我们来接吻吧。”

　　“你疯了吗？我们现在可是在学校里。”

　　蓝彦的眼神认真而坚定，“但是我们是恋人，不是吗？”

　　“真是的……”

　　曲光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然后飞快地在蓝彦嘴唇上啄了一下，脸颊通红得可爱。

　　“这样行了吧。”

　　“你这样根本就不算吻吧。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恋人间的接吻吧。”

　　蓝彦按住曲光，低下头，给了他一个长且深的吻。

　　夕阳下，两个在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好像是要永远地、永远地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