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聚会的地点订在离曲光家较远的一家卡拉OK。

　　将近八点半，已经没有了到那里的公交。曲光从计程车上下来，一眼就能见到街道对面流光溢彩的霓虹招牌。有几个女生拿着杯奶茶，手拉手地走过，一路对着附近商店的橱窗指指点点。

　　一阵风刮过，他不由自主地拉了下外套自带的兜帽。

　　这家卡拉OK是在一个商场的五楼，一楼是二十四小时无休的麦当劳，二三楼都是超市，四楼是家烤肉店。曲光随着电梯徐徐上升，“叮”地一声停在了五楼，然后电梯门打开走了出去。

　　他走到前台，向其中一名工作人员道：“麻烦问一下，504包厢在哪里？”

　　“请跟我来。”旁边一个站着的服务员立刻接过话，引导着曲光往里走。

　　四面的房间和低矮的天花板使得走道略显逼兀，微弱的青白色灯光照着路，越发让人觉得这里深暗晦涩。

　　“就是这里。”服务员在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前停下，然后让到一旁。

　　曲光上前几步，铜制的门牌标着数字“504”，里面隐隐有歌声和吵闹声传出来。他扭下门把手推门而入。

　　“Surprise！”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喷射的彩带。曲光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挡。

　　“喂，你们不要闹了。”出声制止的是蓝彦。

　　他走过来帮曲光把沾在衣服头发上的彩带拿下来，“你没事吧。”

　　曲光摇摇头，放下手，这才看清楚房间内的景象。

　　面前是低下头，认真把袖子上彩带一点点撕下来的蓝彦。旁边是几个和自己还有蓝彦都很要好的男生，手里各握了一瓶喷罐，还盯着自己蠢蠢欲动。远处沙发分了两边，一边被邀请来的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另一边两个男生在划拳。右上角的表演台正有人站在上面唱歌，唱的是王力宏的《你不知道的事》，边唱还一边打拍子。

　　“顾上呢？她没来吗？”看了一圈之后想起来还少了个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蓝彦终于弄掉了五颜六色的彩带，后退一步，回答道：“她刚刚出去上厕所了。”

　　“哦。”

　　这时旁边站着的有一人跳出来，“曲光，今天最晚到的人是你，我们可是为了你等好久了。为了给你点惩罚，你必须先喝一瓶啤酒！”

　　其馀几个人跟着起哄：“喝！喝！”“必须得喝！不喝不是汉子！”“蓝彦每次都要等你来才能点蜡烛，你不来就吃不到蛋糕，就凭这个你都要喝！”“是男人就老老实实接受惩罚！”

　　因为都是初中就玩在一起的朋友，所以他们闹起来也更加肆无忌惮。

　　“我替他……”

　　“好，喝就喝！谁怕谁！”曲光打断了蓝彦的话，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本来只打算闹他一下的损友们见到这么爽快的曲光也有点吃惊，但很快他们就变成大肆欢腾的状态：“纯爷们！真汉子！”“曲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来一瓶！来一瓶！”

　　蓝彦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你疯啦！你不是不能喝酒，从小到大都没喝过酒吗？今天不仅喝，第一次还喝那么多，你自己肯定受不了的！”

　　“没事，不用担心。”曲光冲他眨了眨眼睛，“山人自有妙计。”

　　“你想……”

　　在他们说话期间，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已经把服务员叫来了。

　　“同学，你们需要点什么？”

　　曲光捉住其中一个想要开口的人的手，率先答道：“麻烦给我们来一瓶果啤就好。”

　　“好的。”服务员用笔记下，“好需要点什么吗？”

　　“没了，这样就可以了。”

　　曲光对她点点头，服务员退出去，顺手帮他们关上了包厢的门。

　　后知后觉地那帮家伙这才反应过来：“曲光你这算什么惩罚啊！作弊！这是赤裸裸的作弊啊！”说着几人就上前围攻他。

　　“我……可……没说……我喝的……是……纯啤酒……啊……”被他们包围着的曲光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蓝彦松了一口气，双手报胸笑着看那几人在一起打闹。

　　包厢门这时再次被推开，曲光从一群人中挣扎出来，回头看去，先前没在房间里找到的那个人就站门口，忽明忽暗的光点落在她身上。

　　蓝彦抬起头，望向她：

　　“你回来啦，顾上。”

　　4.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 day to you……”

　　包厢里的灯光全部被关掉了，所有人都围在蓝彦附近唱着生日歌。两层的巧克力蛋糕上插了十八根蜡烛，微弱的火光照着每个人拍手唱歌时的样子。

　　“吹蜡烛吧。”唱完祝福歌后，曲光侧过脸对蓝彦说。

　　旁边有人插话道：“要一口气吹灭哦。”

　　蓝彦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呼”地一下，蜡烛不出意外地全灭了。

　　“喔！”

　　众人鼓掌欢呼，有几个人乘机猛喷彩带。然后开关被谁打开，房间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来。

　　“生日快乐！”

　　“恭喜十八岁了！”

　　“成年了噢，让兄弟教你一点大人的事情！”

　　蓝彦笑骂着“去你的”在说最后一句话的人胸口打了一拳，一边接过他们送过来的礼物。

　　“蓝彦，你的生日礼物。”曲光把自己又重新包装了一次的那只泥塑小公鸡递给他。

　　还在和别人打闹的蓝彦随手接过来，“谢咯。”回过头，对他狭长眼笑。明明是个很平常的动作，却不晓得为何让曲光心脏骤然漏跳了半拍。

　　“我说，你每年都送他这样的装饰品，你们两个都不觉得腻的吗。”

　　有个算是很熟的初中玩伴搂住曲光的肩膀在他耳边道。

　　“你管那么多，我收到了高兴就好。”

　　蓝彦闻言撇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小鸡放好，免得一个不慎碰到撞坏了。

　　那人举手作投降状：“好吧，你们两个老夫老妻的情趣我一个外人是搞不懂的了。”

　　因为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经常会被别人进行类似的调侃或玩笑，“很恩爱嘛”“老夫老妻”啊什么的。本来曲光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今天突然间听到这样的话却下意识地出手拍了对方一下。

　　对方略显诧异地回头看向曲光，曲光只好绷起脸装出玩笑似的不爽的表情，“污蔑吾等的凡人，你要死一死试试看吗？”

　　“今天可是你们的主场，我还是投降好了。”他很配合地稍稍往后退两步，不过中间还是忍不住笑场了。

　　就这么当作开玩笑般糊弄了过去。

　　倒是蓝彦，看着曲光，摸了摸下巴，露出疑惑的神情。

　　切好蛋糕，每个人都分到了相当大小的一块。原本都很安分在吃蛋糕，中间不知道谁起的头，将切剩下的一点奶油一把抹到了附近一个人的脸上，对方理所当然地进行反击，然后连带着误伤到了另一个，于是他同样开始报复。就这样一个卷进一个，蛋糕大战很快就蔓延到了所有人身上。

　　“曲光……”

　　“什么？”他听到蓝彦的喊声很自然就回过头看去，然后一块蛋糕就这么“吧唧”贴到了曲光脸上。

　　“噗！”对方呆愣在原地、脸上的蛋糕缓缓掉下来的样子让蓝彦禁不住笑出声来，不过笑到一半曲光就用手上吃到一半的蛋糕给予了反击，“切。”曲光看着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的蓝彦，挑衅性地一跳眉，然后更大块的蛋糕随之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结果到了最后，真正被吃到肚子里的蛋糕看上去连可怜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大战过后，众人都到卫生间里收拾手尾，该洗的该擦的擦。曲光和蓝彦因为是战况最激烈的两个人，当其他人都清洗干净走得差不多之后，就剩下他们留在那儿对着镜子“哗哗”地开着水龙头。

　　曲光比照着镜子，洗掉额头上最后一点奶油。一边的蓝彦看过来，指了指他的脑袋，“曲光，那儿还有……”

　　“哪儿？”曲光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找了一轮也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蓝彦凑过来，头靠在曲光的肩膀上，呼吸清晰可闻。他伸出食指在曲光的后颈发梢处抹一圈，带走了上面沾着的蛋糕碎屑。

　　“谢谢。”

　　曲光努力将自己注意力放回正在水龙头下清洗的双手上，忽略掉被对方碰过后变得灼热的皮肤，想要表现出更加自然的反应。

　　一同回到“504”的包厢，里面又开始high起来了。一个男生站在台上唱歌，尽管句句跑调依然吼得撕心裂肺，底下的人也鼓掌鼓得不亦乐乎。

　　“你们回来啦，刚好下一首就轮到你们的保留曲目。”

　　坐在左侧沙发的一人挥手招呼他们一声。

　　“保留曲目？”算是第一次参加蓝彦生日聚会的顾上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个人。

　　“他们每年生日都会唱的一首歌，”他对顾上解释，“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上面的人唱完了最后一句走下来，曲光和蓝彦对视一眼，一人拿着一个话筒准备好。液晶屏幕紧接着切换到下一首歌。

　　欢快的前奏跃动而出，歌名显现又隐没下去，《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流光游荡在两个人之间，斑斓的点打在他们背后，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蓝彦的声音稍显低沉，曲光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越，两个人的歌声合在一起，却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是相得益彰。

　　前面蓝彦唱完了“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曲光就接下去“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台上的曲光看着对面的蓝彦……他的笑容灿烂，和着歌曲轻轻地打着拍子，白光停留在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上。他似乎离自己很远，又像是离自己很近。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确定，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倾听，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无心，我离不开darling更离不开你……”

　　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底下的嘈杂与吵闹，他人的欢呼和鼓掌，统统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对方，一起在唱一首共同的歌。

　　5.

　　聚会到了后半截，一伙人的情绪亢奋到了顶点。几个喝多了酒脸上浮现出红色的家伙开始嚷着要玩国王游戏，其他一些被气氛渲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也都纷纷附和。因此众人齐心协力，把玻璃茶几上的垃圾挪走，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大块空地。

　　是用撕下来的长条纸做的签条，按照在场的人数，分成了国王和一到十号。

　　“太好了，是我抽中了国王。”

　　第一个抽到的是蓝彦班上的一个女生。她环视了周围一圈，每个人都谨慎地藏好自己的签码，女生眼珠子转了转，“那就……十号，你在外面大喊一句‘我阳痿，我不是个男人’。”

　　太毒了。这是曲光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随后出现的是……幸好不是我。

　　“不是我。”“也不是我。”“太好了，我也没事。”随着男生这方几个人纷纷表示自己不是十号，对面一个女生略显尴尬地站起来，“我是十号……”

　　该说命令的对象是个女生是不幸中的大幸吗。不过看对方喊完之后回来的那个表情，估计她本人是完全没有上述的想法的。

　　在那之后，又换了几轮国王。类似“对着卡拉OK的服务员求婚”、“在外面找一根柱子抱住，然后不停念叨着我是考拉我是考拉”这样恶趣味的命令总是在所难免，但也有像曲光一样良心发现只是下了个简单的“把桌上的这杯果汁一口气喝掉”、“立刻做出一个一字马”。

　　“咦？又是我吗？”

　　轮了一圈之后，命令权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女生手上。她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这样吧，五号和九号来一个kiss就行了。”

　　蓝彦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签条，“我是九号。”

　　对面有人缓缓地举起手来，“我……我是五号。”……是顾上。

　　一阵沉默过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嗷嗷”“Nice chance，蓝彦！”“勇敢点亲下去。”而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曲光，和他们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瞪了那群只会瞎起哄的家伙一眼，蓝彦又回头看向已经站起身的顾上。两个人的样子都是尴尬中带点不知所措。

　　大概也是清楚自己的这个命令下得不好，女生试图挽回这个难堪的场面，“要不然这样吧，不用kiss了，只要你们两个拥抱一下就可以了。”

　　蓝彦看了看顾上，又看了看沉默不语地坐在那儿的曲光，依然没有动作。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这么尴尬的安静下去时，突然地，顾上在没人预料到的情况下从背后抱住了蓝彦。蓝彦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所幸还是凭着体能强行稳住了身形。

　　夹克硬质的触感，抓在手上能清晰感知到的样式轮廓。顾上在背后双手环住他，起先是浸在空调里外套略低的温度，然后空气被不断挤压再挤压，源源不断涌现出的，掌心里少年身体的热度。

　　和想像中的同样温暖呢。顾上这样想着。

　　“喂，曲光，你要到哪里去？”被匆匆忙忙起来的曲光撞到的男生问道。

　　曲光大致扫一眼，“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然后就逃似地跑出了包厢。

　　“曲光！等等我！”

　　顾上放开了抱住蓝彦的双手之后，蓝彦毫不犹豫地就追了出去。

　　外面夜空疏朗，星星碎钻般的散落其间。晚风招摇着树影，路灯沿着马路通透地照亮了整条街。

　　蓝彦和曲光一前一后地追逐过了几个路口，终于由于曲光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你……你……你不要再追了……”曲光扶着电线杆不住地喘气。

　　蓝彦也有些呼吸不顺，“那你……你干嘛要跑……”

　　曲光平稳着自己的呼吸，没有接话。

　　“明明是我的生日聚会，你却一个理由都没有就这么突然跑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啊？”

　　曲光回过头望着他。

　　“如果有什么原因的话，你大可以说出来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像是一直积攒到现在的不解、困惑和愤怒统统爆发出来，蓝彦冲着曲光大喊道。他知道，他想要问的不仅仅是曲光突然跑出来的理由。

　　“可以说吗？”

　　曲光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对方。

　　蓝彦慢慢直起身，直直地与他对视着。

　　路灯明亮的橘黄色光线笼罩着曲光，灯下几只飞舞的蛾子撞到灯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无力地掉落在他的脚边。

　　“因为……”

　　隐藏在墙角后的身影和蓝彦一同看着曲光，他像是鼓起了一生的勇气般，缓慢但清晰地，说出了那句深藏已久的话。

　　“因为，我喜欢你啊，蓝彦。”

　　天空是那么庞大的黑暗，围绕在顾上、蓝彦、曲光三个人身边。

　　而月亮低垂下头颅，温柔地注视着年轻的我们。

第六章

　　1.

　　车轮碾过铁轨，磕碰间发出“卡塔卡塔”的声响。车厢随着火车地平稳前进轻微地摇晃着。

　　曲光单手支着下巴望向车窗外，倒映在瞳孔里的是迅速掠过的树木和远方青黛色的山脉。山脉绵延不绝，更有甚者还隐藏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后。偶尔视野里也会出现广阔的原野或大片的稻田，只是在秋日里泛着衰败的黄色，显露出萧瑟的气息。

　　“这不是会要下雨吧？”坐在对面的人这么说着，起身打开了他们这边的窗户。

　　有山野间的风吹进来，带着沾染了水气后的凉意。

　　“啊？”对方的这句话来得有点不明所以，曲光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你看，这天空不是阴阴的，很像是要下雨的预兆。”

　　对面的人解释完以后，反而不解地反问曲光一句，“你一直在看着窗外，难道不是在担心这个吗？”

　　曲光讪讪地笑着想要糊弄过去，怎么也说不出“自己是在愣神发呆完全没注意到看见了什么”这个理由。

　　“咦？不是吧？要在这种日子下雨吗？”

　　后面的男生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从自己的座位上爬起来，双手撑在椅背上看着他们，“我明明临行之前有上网查过最近几天的天气，上面显示都是晴天的来着。”

　　“天气预报不就是必定不准确的存在吗。”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回答道。

　　曲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个同桌有这种一针见血地吐槽本领，不过嘴上还是安慰对方道，“嘛，虽然看着是这样，不过也不一定就会下雨。这种状况不也是经常出现的吗。”

　　“也是……”

　　似乎是认可了曲光的这个说法，他思索了一阵，很快就恢复了出游前那种愉快玩乐的心态。

　　“对了，你们两个，要不要来打扑克，‘斗地主’怎么样？”他不晓得从哪里摸索出一副扑克牌举在手上对曲光两人说。

　　“哦，刚好无聊，来打吧。”曲光的同桌和他一拍即合。

　　又有人听到了声音转过来，“什么？打扑克牌吗？也算上我一个吧。”

　　“呃，四个人的话……只能改成‘锄大地’了……”

　　今天开始是学校组织的、高二升高三的修学旅行的日子，目的地是省内著名的旅游地点古都西安。整个年级由学校统一帮忙订好火车票，每个班被分到不同的车厢，并且由各自的班主任加上一个科任老师带队。

　　由于这次的修学旅行要持续三天两夜，所以地点也稍微选的比较远些，搭乘火车需要将近九个小时的时间。

　　一大早差不多六点半就上车，失去了一开始的新奇兴奋劲之后，很快多数人就进入了补眠的状态中。偶尔会有像曲光他们几个那样精力旺盛的聚在一起打扑克牌、玩PSP游戏机之类的，班主任都是在巡视车厢的时候多看几眼，然后回到自己最尾部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你在看什么？”

　　顾上收回投在曲光身上的目光，对刚才出声问自己的同伴摇摇头，道，“没什么。”

　　“哦。”对方好奇心也不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睛，“一会儿差不多到西安的时候叫我一下。”

　　“好的。”顾上应了一声。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MP3，摁下电源开关，然后戴上耳机。顾上眼睛看向窗外，有舒缓的女声响在耳畔，“你看过了许多美景，你看过了许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

　　眼前掠过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2.

　　抵达西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老师带领着学生们到预订好的旅馆住下来，分配好房间后又马不停蹄地去跟导游商量明天的游行路线去了。

　　旅馆是标准的三人间，电视只能收到几个地方台，空调调试了好几次，老是会发出奇怪的“呜呜”声。

　　“我一会儿去柜台那里跟她们报修一下。”

　　继同座后又和曲光同住的同桌丢下手上的遥控器，放弃了尝试。他看了眼放好东西就倒在床上的曲光，问道，“你真的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吗？毕竟是一个下午都是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

　　“今天都没睡好，我要好好补一觉才行。”曲光搂住被子蹭了蹭，“你们去玩吧，不用管我。”

　　“那我走了。空调的事我会跟她们说的。”同桌拿上钱包，就走出房间跟早已等在楼下的同伴汇合。

　　没了其他人的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四周游弋着浅淡的光线。曲光从被子中抬起头望去，天空的阴霾不知何时悄悄地散去了。一到西安便放晴，自己随口说的竟然意外成真。

　　啊，好困。曲光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那么早起床，火车上又没睡，不知道那些家伙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就在他快要在这么静谧的时刻沉沉睡去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谁啊？”曲光没好气地大声问道。

　　没有回答，依旧是“笃”“笃”的声音。

　　虽然很不情愿，曲光还是强忍着不爽起床给对方开门。刚拉开房门，看清面前站着的人，他的睡意就消失了大半，

　　“蓝彦？”

　　对方看到他，视线也有些不自然地向别处偏移一些，“我们房间要打‘锄大地‘，三缺一，你要不要来？”

　　“刚到西安，我想休息一下，你找别人吧。”

　　“是吗。”

　　蓝彦像是就要急着离开，转身的时候又补充一句，“对了，睡觉的时候记得把睡衣穿好。”

　　什么嘛，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曲光站在门口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关上房门重新倒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其实还有很多想跟他说的话，要问的东西也很多，但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曲光躺在床上掰着指头数了数，距离自己疑似像跟他告白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想着想着关于蓝彦的事情，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到曲光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日暮已经落到了一边，房间满是陈旧的昏黄。

　　和曲光同一房间的两人也不知何时从外面游玩完回来了，此时正在各自的床边收拾整理他们的衣物。他张了张迷茫的眼睛，跟自己的同桌打了个招呼，“早。”

　　“早？”同桌望望外面夕阳渲染了半边云朵的天空，对刚醒来的对方道，“现在已经不早了，都要傍晚了。”

　　“几点了？”曲光揉揉由于睡太久过于干涩的眼，从床上爬起来。

　　“差不多七点了吧。”

　　另一个室友回答，顺带抬头看了眼曲光，然后有一瞬地愣神，“曲光，你这样算是赤裸裸地勾引呢，还是勾引呢？要不是知道你是男生，说不定我现在就把你给扑倒了。”

　　“你说什么？”

　　“你自己看看。”室友从包里掏出一面镜子递给他。

　　镜子里的那个人，头发因为刚睡醒有点乱，搓揉后的眼睛显出水润的色泽，睡衣没有穿好，耷拉下来，露出半边白皙的肩头，清秀的面孔带了点茫然的神色，看着诱人且引人犯罪。

　　曲光脸上顿时蒸腾出一股热气，不过仍旧强自嘴硬道，

　　“就凭你还想扑到我，也不看看是谁扑倒谁。”边说边把睡衣拉上来。

　　“你说谁不能扑倒你……”

　　男生闻言一个转身，飞身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把刚起床的曲光重新压回了床上，“居然敢怀疑我的能力……你说，是谁扑倒谁。”

　　“我……扑倒……你……”虽然身体上反制失败了，但曲光嘴上仍是不松口。

　　“我看看是你扑倒我还是我扑倒你……”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床上打闹着，于是蓝彦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别人在上曲光被压在下面的情景。

　　曲光伸头看出去，蓝彦就站在门口，黑着一张脸，隐隐散发出不明来由的怒气。

　　“老师让我通知你们下楼吃晚餐。”他冷冷地道。

　　门“砰”地一下又给用力关上了。

　　剩下玩闹的两个人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在床上有些尴尬地对视着。

　　晚餐也是按照班级分在一起，男女生各一桌。算是相当丰盛了，九菜一汤，荤素搭配也可以，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学旅行，对于晚餐不能奢望会如何奢侈。

　　吃完晚饭之后由班主任宣布在西安三天的出游计划，第一天也就是今天是自由活动时间，想休息的休息喜欢先在四处逛逛的也可以到处看看；第二天即明天则是去参观西安著名的旅游景点，上午是兵马俑，下午是华清池，晚上集体吃完晚餐后就是自由行动时间；最后一天是去秦岭爬山，至于为什么不去华山，原因班主任不说，几个人嚷几下就算了。而去完秦岭回来的当天晚上，就连夜坐火车回去。

　　“根本就没有多少自由活动的时间嘛，要真算起来就一个晚上而已。”

　　“亏我还想着要去电子商城逛一下……”

　　“对啊，这么算下来买礼物的时间都不够用……”

　　公布完旅行的路线后学生们多数都选择回自己的房间，一群人就着刚才说的内容在路上议论纷纷。

　　曲光听着周围这些同学的抱怨，自己也在心里叹口气，明明是期待了很久的修学旅行，现在却完全提不起劲来了。他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瞄，不经意间眼睛和在一个男生群体中的蓝彦对上了，对方看到了他，眼前一亮，像是想要追上来的样子。曲光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下意识地脚下一个变换，就躲到了拥挤的人潮里去。

　　蓝彦在后方看着迅速消失不见的曲光，眼神黯淡了下去。

　　3.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赶起来去乘旅游车，司机大叔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地开车，曲光打着长长的呵欠窝在座位里补眠。

　　虽然不是旅游的旺季，但是景点处依然聚集了相当多的观光游客。曲光和同伴隔得远远地瞄了几眼传说中的兵马俑，用像素不高的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留念，就忙不迭地离开了这个人挤人的地方。

　　“搞什么嘛，人也太多了吧。简直就像被甜味吸引过来的蜜蜂一样。”同伴合起拍好照片的手机抱怨道。

　　曲光懒得理他，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又挤又闷的地方，抓紧时间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咦？那边那个是什么？”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对方抓起曲光的衣领指着某个方向向他示意。

　　曲光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视线中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小木屋，外面是个柜台，上面悬挂着各种工艺品，“在这种著名旅游景点附近开的店家，肯定是卖相关的类似青铜制兵马俑纪念品啊之类的，又贵又不实在，反正我绝对是不会……”

　　话还没说完，曲光就被他拉着跑了过去。

　　“老板，这个是什么？”同伴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个摆在柜台上的青铜像问道。

　　曲光抱着双手站在一旁，“喂，我可是……”

　　“这个啊，这个是……”

　　两个人都没有理会自顾自在那里傲娇的曲光，老板拿着青铜像认真地跟对方描述着商品，同伴还一边听一边不时地点头。

　　“刚才还说得那么绝对，结果到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买了。”

　　离开纪念品商店的时候，两个人的手里均提着包装好的整套小型铜制兵马俑。

　　“罗嗦！”曲光撇过脸，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耳朵泛着红，“我只是觉得难得来一趟，不买点纪念品回去的话不怎么说得过去。”

　　“随便你怎么说，”对方满脸笑容地拍拍曲光的肩膀，“总之你是买了。”

　　这样的情景落在不远处的蓝彦眼里，就变成了两个人很是亲密地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我从刚才就很好奇，你一直目不转睛地在看些什么……”即使是修学旅行也和蓝彦走在一起的同桌从蓝彦的背后探出头来，“啊，那个不是……和你青梅竹马非常要好的曲光吗。”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蓝彦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推开，转过身来。

　　“不上去打个招呼吗？”

　　蓝彦又看一眼对自己的视线毫不知情的曲光，眼神闪烁了一下，“算了。”

　　“既然这样，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回我们班的旅游车那边集合了。”

　　同桌双手搭在后脑勺在前面走着，蓝彦跟在他的后面。

　　“呐，我问你……”

　　“什么？”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向蓝彦。

　　蓝彦开口时有些踟躇，“我问你……男生也能喜欢上男生的吗？”

　　路边游人如织，说话声忽远忽近。热烈的太阳光罩在头顶，风扬起周围的草木。

　　“你突然问我这个……”

　　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烦恼，他挠着头发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大概有几分钟的样子，他最后对蓝彦洒脱一笑，“虽然以前没有考虑过，但是我想，如果是真的喜欢的话，即使男生和男生也是没有问题的。”

　　“是吗。”

　　蓝彦磨蹭着下巴，若有所思。

　　像是在一个混浊不清的房间里，周遭是不断升腾的温度，让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变得燥热不已，从体内向四肢百骸蔓延，只想着要把什么东西释放出来。

　　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细碎的，无法连贯成完整的字句。自己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一把将对方压在了身下，然后俯身亲吻对方白皙的脖颈……

　　终于，在感觉到对方呼吸变得不太顺畅时及时放开了他，自己双手撑在两边，抬头看过去。然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是曲光。

　　于是蓝彦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支起身，这是一个暧昧的午后，房间里一片寂静，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在。

　　光线是恰到好处的黯淡，梦境和现实不断地交织蓝彦的脑海里。他的右手伸进被褥，眼前一直闪现着曲光那张迷离的面容，接着缓缓地、缓缓地动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