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同志

耽美同志小说《夏已过站》(七)

作者:贵州同志-访问量:-发表时间:2014/8/15

(十九)

  “你说我睡了两天?”

  “是的,开始还以为你死了呢……不过,甘辰也太……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真想不到,真的,”涂文钦把一张报纸递给我。

  变态狂强奸大学生 头脑发昏反送命

  孟某通过msn同时诱骗两位大学生,约他们在蟒头山公园见面。见面后,他用孱迷药的矿泉水迷倒了两位大学生,企图强奸……杀死孟某后,甘国荣(化名)又满腔仇恨割下了孟某的头,随后才离开现场……孟某的哥哥表示,弟弟从小听话懂事,也没有表现出同性恋倾向,因而他听说此事后非常的震惊,但同时他又说,“他这是自找苦吃,死不足惜”……“甘国荣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学,性格外向,平常在学校和同学关系也处理得很好,”甘国荣所在大学的老师甲表示,她认为甘国荣杀孟某属于正当防卫……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甘辰去警局自首了?”

  “是的。”

  事情总是莫名其妙,甘辰居然去自首了?而且……

  报纸上说另外一名大学生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没有参与杀人,事后被“甘国荣”带离现场。而那天在废弃酒厂的地下室,甘辰分明说姜峰和他一起杀了人。这么说来,要么甘辰那天在骗我,要么他在骗警察。如果是骗我,为什么?如果是骗警察,又为了什么?

  “涂文钦,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不知道。”

  “啊?”

  “那天我们回宿舍,你已经躺在里头——甘辰的床上,对了,到底你是干什么去了?”

  我低头打量穿在身上的衣服,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牛仔,不是我的,但很合身。

  “你们……是不是给我洗过澡?”

  涂文钦愕然的望着我,“干嘛给你洗澡?你那天身上就很干净……”

  这么说,这衣服是姜峰的咯。可他不是腿受伤了吗?做事情居然还这么麻利……越来越奇怪了。

  我给表哥丙打了电话,他很奇怪我突然向他询问姜峰,“你小子怎么和他混上啦?他这几天都没回来呢,他惨啦,旷课超过50节,可以予以退学处分了,辅导员告诉他们宿舍的人说:‘等他回来,要么让他来找我,要么让他卷铺盖走人。’……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牛仔裤?真的是他的么?他最恨白色啦,我也没见过他穿白色衣服呢,有次大家一块儿喝酒,他还说穿白色的衣服就好像全身铺满了精子……”

  如果衬衫不是他的?还是谁的?难道是他随便在服装店里买的?衬衫固然干净,但怎么看也不像新的,牛仔裤呢?裤管已经发毛,显然洗过很多次。电话号码……是的,早该想起来了,当初接到的那个让我去地下室找甘辰的电话……那会儿太急了,没有注意来电显示……果然,是手机号码。

  “喂?”

  “姜峰吧?”

  “哦,你是姜峰的熟人对吧?赶快过来,东照街44号,他在这里。”

  “你是谁?”

  “老刘。”

  40号,克里斯汀糕饼屋;41号,赵大锤牛肚火锅店;42号,光明眼镜店;43号,收费厕所,三毛一次;44号,我奔到门口,一位雄壮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吃盒饭,他的头顶上悬一块招牌:新世纪网络城。男人将一坨暗褐色的块状物喂进嘴里,猪肝的腥味顿时从他的牙缝里飘出,他咀嚼着,一面打量我,“里头有机子,上吗?”

  我透过茶色玻璃门向内张望,十多行电脑刷刷刷排开,半数机子前都晃动着一个聚精会神的人头。有汗的味道,和电脑灰色的机身相得益彰,也有音乐从耳塞中泄漏,密密麻麻的涌动着。

  “你是老刘?”

  “嗯……哦,是你,找姜峰对吧?”

  男人搁下碗筷,从兜里掏出一只黑底银框的手机,“他的手机,当押金了——咯,拿去,”他走进门内,于前台的电脑前坐下,“53号——从前天下午四点起,到现在,哦,现在是下午四点半,48小时,一小时算你一块好了,再加三个盒饭钱,好吧,你就给50块吧。”

  我掏钱递给他,“中间一直没下?”

  “没呢,连觉都没睡,就上了两趟厕所——盒饭还是我逼他吃的——打游戏打入魔啦,53号机子,去看看他吧。”

  姜峰很入迷,我在他背后他也没有发现,我站了一会儿,听他激烈的敲击键盘,屏幕上一位肌肉坚硬的男人端举机枪,敌人在他周围啪啦啪啦的倒下。我曾经也迷恋过这种游戏,并且将每个被杀死的敌人幻想成自己的情敌。他的手指瘦长,指端比常人尖,古代的女人很推崇这样形状的手指,据说配上翡翠指环相当耐看,或许长期和键盘摩擦,就会有这样的手指吧,削过的铅笔般。

  “来了就吭声,死站那儿干什么?”

  原来他知道我来了。

  “重温一下我童年玩的游戏。”

  “童年”这两个字让他有些发窘,“大人就不能玩魂斗罗么?”

  “我没说,”我看着他,他杀人开始明显迟钝了,很快挂掉,这样他有些不耐烦,退出游戏,拽着鼠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游移,东点点西点点,“你的腿,上医院了没?”那条带火的房椽砸上去,可不是小意思,那天他连站都站不稳。

  “嗯,”他拉起裤管,露出白色的绷带。

  “怎么不回学校?”

  “不想。”

  “听老板说你两天没睡觉?”

  “听他胡扯,昨天中午打了半个钟头瞌睡的,”他回过头,“忘了问,你怎么来啦?”

  “哦,道谢啊。”

  “切,是来找我向你道谢吧。”

  “不过你倒是真行,瘸着腿都能把我送回学校,”我突然有些好奇,“是打车的吧?”

  他瞳孔一缩,表情有些惊异,“你,你不知道是谁送你回去的?”

  “不是你?”

  “日他!”他看起来很开心,妄自笑了一阵子,“我还以为真有那么神呢,说什么一醒来就能知道他是谁,操,原来是他吓唬老子的。”

  “说什么呢?”

  他仰起头看我,“你真不知道是谁?他可夸下海口说你一定能猜到的……别那副表情,猜不到更好……”他突然沉下声音,“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搞同性恋呢。”

  “啊?”

  “主要是你不知道前天他干了什么。”

  我总算明白什么叫越解释越模糊,这样,我决定在彻底头昏脑胀前保持沉默。

  “他抱着你……把头埋在你胸前……摸你的脸……太恶心,真的,要不是我腿实在不行,我早走啦……”姜峰皱起眉头,“我告诉他你只是因为吃安眠药睡过去了,他像是没听见……他把你搂在怀里,真的就像男的搂女的那样……日,我说不下去了,你怎么没反应啊?你想象一下咯,两个男人,这样缠在一起……”他停顿片刻,像绞尽脑汁寻找某些词语,终于无功而返,“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大概明白。”

  “那……你不觉得恶心?”

  “一般般。”

  姜峰耸耸肩,“看来你没听明白,”他抓着头发,“好吧,你过来。”

  我走进了一步。

  “抱我。”身子靠在椅背上。

  我本能的后退一步,想要评价一句“抱个屁”,然后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他闭着眼睛,五官呈抽搐状,看样子他已经想象我怎样抱他,并且为之感到无比想呕吐了。也许正是他这个表情让我感到有些受侮辱,有些伤自尊——妈的,老子就抱你又如何——我跨上前去,左臂绕过他的腰,右臂则滑过他的颈,将他整个搂在怀里。

  “怎么样,恶心吧?”他咬牙切齿的说,眼睛还是闭着。

  “还好。”我故意说。

  他面部肌肉顿时僵硬,牙齿咬住下唇,小青年下决心时都是这副样子,“摸我脸。”

  我把手放上他的脸颊,擦窗户一样来回拖动,他看起来被我摸的心惊肉跳,睫毛一策一策,两腮逐渐泛红,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足足让我摸了两分来钟,以便使我充分体会两个男人接触的罪恶感,终于他开口了:“现在恶心了没?”

  “就那样呗。”

  他猛然从我手中挣扎开来,跳到离我一丈远的地方,一字一句的朝我下结论:“你果然是同性恋,和他一样。”

  我顺势蹲在地上,左手插进裤袋里,右手在地上画出了一个“maybe”。

 (二十)

  过道很长,上校门口炒一个分量足足的6块钱盒饭,端起来从这一头开始吃,直到吃的只剩几截实在讨厌的蒜或洋葱,离那一头还差几十米。或者不吃饭,用一对新买的南孚听mp3,听到那一头,可以把油耗光。所以我很讨厌走这条过道,进去时风华正茂,出去时脸上就有了皱纹和老年斑。过道两旁的自习室我也不爱光顾,看书做题我通常跑到学校的后山,那里飞鸟阵阵树木粗壮,而且人迹罕至,脱光衣服裸奔也不用担心会被女生指责为变态大叔。门时不时的打开,男生女生走出来,另一部分男生女生走进去。我将眼睛贴在每间教室门的窗口往里看,不在,不在,不在,还是不在。

  按理说我可以打他的手机,喂你在哪儿?喂我在这儿——然后找到那间教室,他坐在某个位置上等我,我走过去,和他不咸不淡的交谈。但我放弃了这个选择,宁愿逡巡于这累死人不偿命的过道,一间间的寻找,说到底我在思考、在犹豫——利用这些寻找中的时间——我到底为什么而寻找呢?我寻找到了又能怎样呢?所以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寻找呢?

  那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接到的?哦,当时我还在网吧,被姜峰指责为同性恋,他很坦白的说:“不是我没有良心,可我受不了,真的——虽然你从火中把我背出来,谢谢——但以后我们谁不认识谁。”我当时感到有些好笑,实在准备真心拥护他的提议,就算他拿出一张《互不侵犯条约》让我签字我也愿屁颠屁颠奉献出我这辈子最龙飞凤舞的书法,所以手机在那个关键时刻响起我也挺不乐意的,心想这是哪个狗日的,对方的女声慌张而急躁:“你到底把钟维藏哪儿去了?”我一时间没有回过神,对方又嚷:“你叫他接电话!”我还没吱声那边已经喊开了:“钟维你这个狗杂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在他身边!你什么意思?老娘生日party上你屁也不放个就跑了,不就是看到张报纸吗?不就是那套破衣服有点像杨麓的吗?你犯得着那么急?我操你娘,别以为老子不会讲粗话!你早就玩腻我了老娘清楚!随便找个朋友出事的借口就想把我甩了……他不是没死哈?那个脑壳被砍的不是不是他哈?不是你还不快点死回来!你不想接老娘电话就干脆关机哈,你又不关机老娘的电话你又不接,操你妈你到底什么意思?以为老娘和其他女人一样好欺负是不是?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了?你指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妈逼的钟维,你有种就给我吭个声,别给我装死!”

  这间教室呢?又不在。古佳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来回荡去。我那会儿就是被这声音所驱赶,冲出了网吧,姜峰在后面说了些什么也没注意。我当时似乎很快意,小时候每次和钟维打架,总以被他倒提起来或者压在胯下结束,寥寥几次的胜利就能带给我那样的快意;后来我渐渐的长大,发现身高逐渐接近他时又有这种快意;再往后一点,从周浩那里得之钟维曾嘱咐他罩着我时,也是快意的,虽然那会儿身上留着血,头发乱蓬蓬,路人见了都想“啧啧小流氓”——我何以竟然这般快意呢?的确值得探讨,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暗中为此琢磨过很多次,有时候琢磨着琢磨着,我感到自己就要接近答案了,一个模糊的字眼在彼岸,我只需要再深入琢磨一小会儿就能清晰的将其把握,但总有一个抽象中的大锤在这时出现,向我扬起恐吓我快点放弃。大概,无知一点反而比较好吧。比如被姜峰蔑视为同性恋,我也能笑而置之,完全因为我没有听进去,我让这些内容左耳进右耳出,把它们赶出脑海,避免存在琢磨的余地。

  带着这种琢磨不透的快意,我暗无声息的从后门走进一间教室,同样暗无声息的在最后一排坐下。

  他趴在桌上睡觉,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埋在臂弯里的一部分脸,包括削直的鼻梁和周围的小片脸颊,他睡觉向来喜欢挡住脸,甭管用什么,趴在桌上如前所述用手臂,躺在床上就用被子,大热天也不例外,有时候实在太热他就干脆脸部朝下趴着睡,所以背心和屁◇股上总是被蚊子咬,第二天擦花露水他自己的手够不着,只好在晚饭后威胁我帮他擦,“我可懒的碰你”,我表示,于是拖来母亲的睫毛刷,将花露水倒在上面,再间接的接触他的身体。至于后来怎样被母亲打倒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突然动了动,难道发现我了么?哦,没有,是坐在他前面的那对情侣。

  女生坐在男生的大腿上,手里捏着一只牙签,牙签上穿着一枚红油油的杨梅,“啊——”她示意她的男朋友,后者乖乖的张大嘴,接受女友喂到嘴边的爱情杨梅,顺便伸手握住她的乳◇房,“讨厌啦,”她一声娇嗔,打掉他的手。他淫◇荡无比的笑起来,她也春心无限的笑。

  钟维从臂弯中抬起头,眼珠无意识的四处游移,典型的刚睡醒之眼神,如此,眼神乱逛了片刻,终于定格在他前方的那对男女身上。起初,他望着他们的表情显得迷惘,这对男女的打情骂俏让他仿佛冬天遭遇蚊子,随后他释然起来,看来即使是对付冬天的蚊子,他也业已形成一套周密的作战计划。他的身体抖、再抖,同时钝钝的木料敲击声爆炸。

  “啊!”

  女生尖叫回头,把目光投向钟维,她的目光愤怒而惊讶,“干嘛蹬我们座位?”她以为对方会道歉,至少也得红个脸理亏,所以她多少有些不适应,当她发觉那男的竟然理直气壮的与自己大加对视时。这样一来,她在气势上就首先输了一截,要不是她想象着自己代表正义一方,她简直一秒钟都不能对视下去,那男的眼神好凶,而且她总觉得他在有意无意的瞟自己鼻孔,那是她的敏感部位,这几天她正在感冒。她终于体力不支,骂了句“神经”,转头继续扑倒在她还在发愣的男友怀里。

  不幸的是,她再度尖叫了,这一次她满脸充血,好像在奋力拉屎,“踢什么踢啊?你有病啊?”对方钉着她无反应,“有病,”她重复一句,回身坐下,可惜又是“梆梆梆”一串响,她男友的大腿随之颤动,他也生气了,“你干什么啊?老是踢我们座位……别太无聊好不好?见不得别人亲热怎么的?”

  钟维持续保持沉默,单不偏不倚的拿眼睛钉他俩。

  这样,钟维踢,情侣骂,钟维再踢。如是循环若干轮回。

  小情人终于忍无可忍,但碍于和钟维的身高差距,他们明智的选择不采取实际措施,一路啐骂着离开教室。该日晚间,N大校园BBS上一张题为《强烈鄙视下午自习室的野蛮男生》的帖子被顶上了十大,此帖以善于白描和铺陈的手法将该无名男子的暴行刻画得栩栩如生,众多同学纷纷响应:“同鄙视”“有这样的人,N大不亡,是无天理”。另一些人则持较为宽容的态度:“显然又一自卑的孤独的缺少爱情滋润的老男人,怜悯之。”

  钟维目送小情人远去的背影,嘴唇一扯,很是得意,再度趴下大睡。

  这人莫非真的见不得有情人?

  我不动声色的站起身,绕过一排桌椅,朝他前座踱去,我审视这张座位,并无明显特征,也没有留下适才情侣亲热的痕迹。我坐下去,故意挪动椅子使之与地面摩擦并且发出尖锐的“吱——”

  “蹭蹭蹭”,他果然故意重施,开始踢我坐下的椅子。其间头还是埋在臂弯里,似乎不屑瞟一眼前方的败类。

  我暗笑着不加理会,手足并拢保持安静,不出所料他发现达到目的便停止继续踢。我开心起来,又开始挪动椅子,噪声刺耳。听见他闷闷的“操”了声,脚如暴风骤雨般打在我的椅背。几个环节同样重复了数次,教室内其他自习的同学陆续皱眉离开。

  终于,在我又一度大力磨动椅子后,他在高颤的“吱——”音中彻底爆发了,他那一直埋在臂弯中的头猛然竖起,“操你——你……”

  他死死的望着我,嘴唇启了启,却只发出簌簌的出气声。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竟然以为从他闪烁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悲伤。可是他为什么会悲伤呢?我,老实说,我真的不敢直视这样悲伤的眼神,尤其是从他眼睛中射。有那么几秒钟,我想要偏过头不看他,要不然干脆转身跑掉。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不准我这样,好像我一旦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如同一个沙人灰飞烟灭,只需要一个叹息的力量。他双手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这让我想起临盆的女人,嘴里必填上一只木塞,否则她们就会发出世界上最凄厉的哭喊,这桌子的边缘此刻发挥着那木塞的作用,致力于堵塞他内里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可这种情绪又该怎样命名呢?我突然担心桌子会被他捏碎,就好像担心自己的牙关会被咬碎——什么时候,我竟然也产生了那种和他相同的情绪呢?我好慌,一阵阵的慌。我越加感到自己就是一枚炮口的子弹,没有黄继光的胸膛,就要不可挽回的喷发向某个地方、某个人。

  他突然发狂般踢翻了横在我与他之间的桌子,双眼极亮,衬出周围一切都显得黑沉沉,他朝我跨出一步,好像要捕食的狮子走近猎物,可他突然头一扭又退了回去,转身间“哗啦”一片桌子又被他踢翻。他猛烈的踢着,嘴张着,粗重而断裂的喘息重重叠叠,握紧的双拳上血管直绷,桌椅如同机枪扫射下的士兵纷纷倒地而亡,天花板在震动,初亮的白炽灯将要破裂。

  我起初神思恍惚,杵在原地对着他发愣。后来桌椅和地面的碰撞声将我惊醒,他在干什么?我朝他跳去想要抓住他。

  “别过来!”在我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他猛然退后,侧头朝我吼,“会前功尽弃的……”

  “钟维……”

  “别过来!”他又后退一步,不小心被桌子绊倒,我想要扶起他却被他拒绝,“别过来……真的会前功尽弃的……”

  你怎么啦钟维?我想要问,可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怎么还没用完啊?我的力气……”他低下头。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全踢翻了……可是力气怎么还没用完啊……用完力气,我才……我才可以克制自己……”他慢慢站起来,靠着墙,胸口不规则的猛烈起伏,“克制自己去抱你啊……”

  他的头完全低下去,一簇头发挡住他的脸,蜜色的光线停留在他身上,漆黑的头发上由是浮动着一层盛夏午后的金黄,那是最后一束阳光吧,否则,当它们融入他发下偶尔闪动的眼睛时,怎么会美得那么、那么的令人窒息。在太阳落山之前,这阳光最后的温度沸腾了我的血液和心脏,前者掀起一潮巨浪推我向他,后者则暴躁的搏动、仿佛一个弹簧要弹我向他。

  咔嚓,扑通,霹雳啪啦。

  尘埃落定。

  我已经在他怀里。

  颤抖不已的是他的双臂,可它们却还是那么强劲有力,我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感到他的手镶嵌进了肌肤。他的脸贴着我的,很紧,“真想……就这样死在一起……”

  有泪落在颈处,不知是谁的。

  “很久了……我记不清从哪年起……我就这样的……想要抱你……”

(二十一)

  王胖走到我身边,“这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回答?回答什么?

  “怎么?不做声?我刚才看你和你旁边的同学不是正热切的讨论么?还以为你胸有成竹了呢。”

  我偏过头瞪钟维,他光是歪嘴笑。

  “坐下坐下,以后上课要认真点,”王胖提高嗓门,“哪位同学来回答一下?”

  我坐下,知道钟维还在望着我笑,无奈,唯有耸肩。

  不知道他是否太清闲,自己的课不上,非要跑来蹭我们系的课。王胖对他的身份表示怀疑,他还恬不知耻的装嫩,死活号称自己就是我们班的,咄,一个大三的老男人扮新生。这还算了,他上课极不安分。最初老是找我说话;为我不耻则开始自言自语,评论王胖的抑扬顿挫的方言,质疑天花板和课桌椅的颜色;自言自语消耗口水,他便抢过我的课本,开始装模作样的研究;光研究也挺无聊的,抓过我的笔,他开始看一会儿批阅几句:“嗯,顶第二段第三句,杨麓不准我在书上乱画,不管他”“外面太阳好大,杨麓的钢笔不好写,前两页已经翻阅完毕”“哈哈,杨麓被他们胖老师骂了,此时我正看到第四页第一段,刚才他又白了我一眼”“杨麓班上女生真多,我刚才看她们去了,所以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我还停留在第四页第一段,杨麓要抢书,我现在右手抓住他试图作案的手,字是用左手写的,所以有点丑”“刚才杨麓收到了一张纸条,被我抢来看,上书:‘杨麓你要专心听讲啊’,署名‘赵小静’,这是谁?我让杨麓指给我看,他不肯”“杨麓手机响了,他忘了调到静音,这个傻家伙,哈哈全班朝他看,哈哈他对我怒目而视,是我给他打的电话”“终于下课了,杨麓钢笔也没水了,哦,这是第五页第三段,下次接着看,杨麓看到我写的话,说‘没有下次’,不理他,我午饭要吃8两饭”。

  天空蓝蓝的朝远方排开,冬天的阳光温暖松软。室外的空气亮闪闪的,好像用新买的鞋油刷过。中午十二点,路上全是背着、挎着、提着包的学生,讨论题目、老师、美女、帅哥、美国总统和其它一切可以讨论的话题。几个身穿深蓝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推着垃圾车,另外几个中年男子则将一桶桶的石灰刷上路旁梧桐的树干,梧桐成了一支支分叉的香烟。女生踩地上堆积的梧桐树叶,她们的男友在后面宠溺的观看,树叶破碎是火车驰过的喀嗒声。有人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发出咿咿呀呀的哼唱,既不像张学友的歌,也不像刘德华的,完完全全的跑调。

  我在人流中走,钟维在我身边。

  “你笑什么?”我奇怪的扭头。

  “我突然想到,我居然会和你小子手拉手走在一起,去吃午饭……”

  “手拉手?”我的手分明好整以暇插在裤袋里。

  “那还不拿过来?”他钉着我的手,“咯,现在不是?”

  周围的人好像很多,得得,管那么多呢。

  班上搞团组织生活,玩游戏。每个人发一张纸条,在纸正面写几句描写自己的话,背面写自己名字,交上去,由主持人一张张念出来,让大家猜是谁写的。

  “爱生活,”主持人单娟娟笑着念,“大家猜这是谁?”

  “艾拉芳!”

  “对了,下一张:我是本班最胖的人……”

  “张余风!”

  “下一张:我在运动会上获得男子三千米长跑的倒数第三名……这一位是谁?是谁?看来大家都不太清楚哦,我们来抢答……好,涂文钦举手了,你猜猜看。”

  “是刘浩!”

  “正确!奖给涂文钦一个机会:你可以随便挑选一个人,让他表演一个节目。”

  “可以挑选两个人吗?”

  “好吧。”

  “我挑选单娟娟同学和我合唱一首《东方之珠》,请大家鼓掌!”

  台下一片掌声,数男生豪笑不已,女生则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心有不甘的望着单娟娟,后者红着脸,终于还是在起哄中和涂文钦站在一起,“小河湾湾……”

  “下一张:我是……”单娟娟突然变了脸色,迟迟不读出声,大家以为她还在为刚才唱歌时走调而害羞,便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予以鼓励,“我们还是换一张吧,”单娟娟慌乱的放下手中纸条,在讲台上重新抽出了一张,“下一张:……”

  “念刚才那张!”台下开始不满,“念刚才那张!”

  单娟娟只好咬着嘴唇,念了出来:“我是同性恋。”

  教室里瞬间变得无比安静,似乎前一秒钟一阵飓风把所有人和喧嚣都刮走了。

  可是这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议论,“谁啊?”“同性恋?”“不会是甘辰吧?”“甘辰哪儿在啊?公安局呆着呢。”

  “同学们……我们念下一张吧,”单娟娟焦急的站在上面,她是一个美女,美女焦急起来惹人怜惜,男生们很听话的住了嘴,女生们虽然还意尤未尽,声音也底下去了,“这一张只写一个字:男,”单娟娟笑了,下面也笑了,“这个同学真是言简意赅啊,大家猜猜看,是谁?干脆我们也来抢答吧……好,刘叶华,你猜。”

  “涂文钦。”刘叶华红着脸,她好像很喜欢涂文钦,总帮他做作业。

  “不对,还有谁要猜……张笑峰,你来。”

  “赵国栋吧。”

  “也不对……好,我们的班长大人赵小静举手了,我们让她来猜好不好?”

  “是不是杨麓?”班长站起来,一手将额前的头发拢到耳后,这一刻无数人心中闪过四个字:窈窕淑女;她笑了笑,这半带局促半带羞涩的笑容又勾起了四个字:君子好逑。

  “还是班长厉害啊,答对啦,班长要请谁表演节目呢?”

  以涂文钦、刘浩为首的男生开始大叫我的名字。

  “好吧,既然群众一致要求杨麓上场,杨麓你就上吧。”

  我从座位上跳出来,穿过嘈杂的人声,绕到讲台前,“唱歌?不行,涂文钦,你不要盲目煽动,”左手暗中伸上讲台,“我用口哨吹一首歌吧,”在纸堆里寻找,“郑钧的《流星》,”摸到了,攥在手心。

  团组织活动结束后,我打开那张纸条,正面:我是同性恋;背面:……

  我倒吸一口凉气。

  赫然两个大字:杨麓。

  不是我的字迹。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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