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同志

耽美同志小说《夏已过站》(六)

作者:贵州同志-访问量:-发表时间:2014/8/15

 (十六)

  “头怎么样了?”我站在钟维身边,他背对着我,收拾着病床上的篮球杂志、黄色书刊。

  “怎么样了?你不知道啊?被人砸啦,”他一惊一乍的回答,“凶器是一个篮球。”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再说话,他收拾好了床,手一摊,示意让我坐。我没动,他也没动,互相瞪着僵持了一会儿,“知道吧,那个肇事者砸了我,就自己溜了。”

  他盯住我。

  “那你说他该怎么办?”我沿着床沿坐下,开始剥一只香蕉。

  “他该扛我去医院,扛不起,背也行,要不然,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去,”他也坐下来,和我隔了一个枕头宽,“递我支,”快速截住我扔向他的香蕉,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也开始剥,“你说呢,他该不该?”

  “该。”我同意。

  “那他怎么溜了呢?”他咬一口香蕉,抬眼望我。

  “哦,他怎么溜了呢?”我咬一口香蕉。

  “问你呢。”

  “在想啊。”

  “慢慢想,不急,那,你手里的香蕉送我吃,”他伸手向我,被我拍掉,他耸肩,“这人真够绝!”

  我们安静下来,房屋里只剩下啃香蕉的声音。一幢恢弘的大楼,第五层的某一间房里,两个人默默无言的吃香蕉,想象这件事情,就好像猜测一个火柴匣里的两只蚂蚁的独处,充满神秘。有很多种可能,会在这间屋子里发生,我也在猜测。弥漫的阳光提醒我时间在升温中流淌,浮动的窗帘渐渐不再属于这间房,而融入了它后方更加广阔的背景,它的颜色涌进天空,无垠的蓝色中便闪现出一块蛋黄,白云走过,于是蓝色、黄色、白色混为一体。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发生位移,和窗帘一样,融入了遥远的背景,于是房子便空了,不,只剩下我和他,不,房子也融入了背景,于是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我终于昏昏欲睡,并且睡了过去。

  后来,我只知道他在看我。

  我一睁开眼,他就在看我,目不转睛的看,好像我是一道应用题,不看得把眼睛瞪出来,就看不清题意。我愣了片刻,觉得没什么其他事情好做,便也看他。那会儿,我躺着,他坐着,我是仰视,他是俯视,我不知道我在看他哪儿、为什么看他、接下来还要不要看,他神色懵懂,估计对此也不太清楚……反正,就这样一路看下去了。阳光从金黄变成了明黄,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暗黄,再后来,连黄都算不上了,淡褐色的一团,阴影打在他的下额上、脸上,我们还是这样看着,看到阳光没了,月光代之。

  “我想我是疯了,”他自言自语,站起来,走向窗台。

  我翻过身,在冰凉的被单上侧卧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跳下床,告诉他:“走了。”

  他没有吭声,好像被磁铁吸住,正面紧紧的贴住夜色的横切面。

  我走到他身后,“喂,走了。”

  “哦。”

  我穿过那道来时的走廊,重复的门,重复的地面砖。灯光明亮,这是一种雪白的明亮,也许可以打个比方,这种感觉,就像走在腊月被大雪覆盖的故野。踩雪还会发出“吱呀”声,宣告我曾经过,踩雪还会留下足迹,宣告我曾存在,而我走在这虚幻的雪一样的走廊,走出了,就没有经过和存在。

  我站在公交站牌下,年轻人骑着摩托驶过。呼吸一口夜的空气,明知混杂了不知多少燥热的汽油烟尘,还是不禁想,嗳,真凉。

(十七)

  周六。

  早上八点,我躺在床上看高数,这本书昨天伴我入睡,现在我虽然刚刚起来不久,盯这它,眼皮不由自主的渴望合拢。书是我们代课老师自己编的,白色的封面,顶上“大学数学”四个大字,下头坐落着更加庞大的三个字,则为编者姓名。我开始在心里回忆数学老师的模样,首先出现了一个鸡蛋,然后鸡蛋上长出两只眼睛,鼻子也渐渐清晰了,鼻孔由两点扩大为眼镜状,嘴从鸡蛋的底部崛起,是一张上下唇脱节的东西,更像两块塞在夹馍里的牛肉。

  床下爆发出一阵狂笑,甘辰几个正围着他的笔记本,三枚屁◇股高高翘起。

  “答应他,快点啊!”刘浩拍打着甘辰的肩膀。

  “讲你妈,答应了你去啊?你去我就答应!”甘辰挣脱刘浩的手,转向涂文钦,后者站在一旁面带微笑,“怎么办,现在?他说要见面。”

  “见就见呗,怕什么?最多失个身。”

  “滚滚滚,老子的第一次,不说要献给美女,但总归不能被个同性恋糟蹋啦……妈的,我起初不准备招惹这人的,刘浩,怎么办,是你怂恿我和他搭讪的。”

  “我?好像是某人自称关注同性恋者内心世界,自找的吧。”

  “如果你愿意,我将分享你的一切,酸甜抑或苦辣,爱抑或憎……”涂文钦照着电脑屏幕念,“哈哈哈哈……甘辰,这些酸死人的话,也是你自己想出来、发给他吧,现在人家被你打动了,想要一睹你的芳容,想要‘像弟弟对哥哥一样爱你’,拒绝?你怎么忍心,你是多么的善良啊……快点答应吧,你将获得一位红颜知己……哈哈……”

  甘辰从电脑前站起,“惨了,他知道我地址了,说来找我……”

  “啊?”

  “我资料里面填的是真实地址……惨。”

  “乖乖,这下是非见不可了,算啦,与其等他自己找来,弄的整幢宿舍鸡飞狗跳,还不如你约个地方私下和他讲清楚。”

  “倒霉啊,怎么招上个同性恋?”

  那天甘辰下午出门之前,借了我的一件衬衫和一条牛仔裤,他穿上去就像一个穿着男朋友衣服的女生,刘浩则说他让自己想起了京剧里的花旦,袖子垂的很国粹。甘辰的自己意思是:这副滑稽的模样很好,他再三赞叹,“这样那个同性恋就会打消对我的邪念拉。”

  为了使自己更邋遢些,他又特地上食堂吃了一顿,油光满面、蒜味阵阵的归来,起初很兴奋,过了一会儿,又后悔吃猪肝时忘了在胸前裹一片污渍,“猪肝的油渍是最恶心的”,他说。

  我记得,他大概是两点半离开宿舍,我和涂文钦在他下了楼之后,从窗口看着他走过林荫道,绕上两旁皆是楼房的中央大道,再走远一点,他就被一圈湖水挡住了,涂文钦说:“真想跳下楼跟踪这小子啊。”

  我和涂文钦都没想到,深夜的时候,我们将打着手电去寻找这位迟迟不归的室友。

  “要打电话告诉辅导员么?”刘浩的手电筒在亮了两个小时后,渐渐的熄灭。

  “不用吧,别把事情闹大,”走了很久,涂文钦有些不耐烦,“我们别找了吧,他可能明天早上就自己回来啦。”

  “那也应该打个电话告诉我们哈,连手机都是‘对不起,您所播打的用户已关机’!”刘浩暗暗的骂了声。

  “还是告诉辅导员吧,”黑暗从四面八方泼来,染透了我的全身,“不能耽搁。”

  “那就告诉吧,”对面两人怏怏的看着我,“铁定被那泼妇骂死……”

  “嗯,那你们先回去。”

  “你不走?”

  “哦,再去那边瞟瞟。”

  “那你小心点。”

  我翻出校门,走尽笔直宽阔的学府路,白鸟旅馆的霓虹灯在前方闪动,我朝它的方向去。

  上一次,我在那里碰见了和女朋友开房的钟维,那天有很大的雾,均匀的铺在地上,象是秋后农村大片大片晾晒的谷物。走在雾里,眼镜睁着闭着没有什么区别,睁着白,闭着黑,极端的白色和黑色本质相同,起的作用都是让人迷失方向。钟维那天穿着深蓝色的运动外套,看起来品学兼优为人正派,如果没有雾挡着,别人看见他挽着个漂亮姑娘走进旅馆,也不会猜测他要干坏事。我的目光是从他女朋友的乳◇房直接跳跃到他身上的,那两只乳◇房精致性感,看的我津津有味,而过后突然看到他,我对乳◇房的兴趣就马上跑了。那天的情况就是这样混乱。

  我现在已经走到了白鸟旅馆的门前,审视“白鸟旅馆”这四个字,回忆和现实风起云涌。

  “没有见过,”老板摇头,“穿着大垮垮的衣服的人?没见过没见过。”

  “你找这人干什么啊?”老板身边的女服务员数着帐,抬起头问我,“碰什么碰?”她转身怒视老板,也许她是老板娘,“问问不行啊?”

  “这娘么儿!”老板被她凶的后退。

  “同学——你是N大的学生吧,对嘛,我一眼就看出来拉——同学你说说咯,你要找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姐姐帮你想想。”她朝我妩媚的眨眼。

  长什么样子呢?我不太善于形容人的相貌,“呃……一米七五左右,穿着很大的衬衫,白的,裤子是牛仔,哦,蓝色,也很长……”

  “哎呀这我怎么想得起来,好歹说说他的相貌特征嘛,”小女孩撒娇的声音突然被一个中年妇女发出,让人感觉很冷,她继续,“眼睛大吗?是否翻鼻孔?”

  “眼睛不大,”鼻孔翻不翻呢,“鼻孔说不清楚……有点翻吧?”

  女人大笑了,“眼睛不大?鼻孔有点翻?这不是我么?”她指指鼻子,“你说的太简单,详细点吧!”老板在一边观察了我们一阵,终于低下头打起瞌睡了。

  我又竭尽所能描述了一番,她还是笑着打断,“哎呀呀,你可真是笨啊,”她居然敲我的脑袋。

  我算是看出她根本不想帮忙,大概是自身太寂寞,又无法消遣这徘徊于门外的长夜吧。我转身向外走,她在里面嚷嚷,“就走啦?再陪我坐一会儿嘛……”

  回到宿舍是凌晨三点。

  周六不熄灯,刘浩他们也没关,人却已经歪在床上打呼噜了。星爷蹲在窗台上,望着外头,觉得无聊,又扑腾到我跟前,转了两圈。甘辰的床位还是空的。我的床上放了一张纸,刘浩写的,“已经报告给辅导员,她在想办法,别担心,好好睡吧,记得关灯。”

  我睡的不太安稳。老听见碰碰碰的声音,不知道是否星爷在撞门,大概这只野生动物,经过了漫长的迷茫期,终于在一个夜晚顿悟,感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牢笼,这样,它想要飞出去;另一种可能是窗外下雨,雨打窗响。我想要起床去看看,大脑命令身体直立,又命令手脚移动,命令了若干遍,身体和手脚都不听,继续瘫痪在床上,眼睛也死死的合着——处在这种情况下很尴尬,脑子清醒的可以打算盘,肉◇体却在昏沉的如同死去。

  碰碰碰的响声持续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我估计不透,接下来是骤然而至的寂静,这寂静垫这脚尖,深怕惊动我,走过我身边,钻进了我的身体,渗透了我的骨肉,我的睡眠又渐渐沉重起来了。

  “男尸身份尚未确认,请知情人员速与警局联系……”

  我放下N城早报,报纸上没有刊登尸体照片,“尸体被凶残肢解,头部下落不明……”,只把残留现场的衣物拍下,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报纸头版。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管印有“SO COLD BUT SO WARM”的花体英文。

  “你确定是你的?”刘浩脸色苍白。

  “嗯。”

  “怎么会……”

  手机在身后响起来,“喂?”

(十八)

  “喂?”

  “你是杨麓?”

  “是,你……”

  “让钟维接电话。”

  “钟维?”

  “让他接电话!”

  “他?他又不在我这儿……喂?请问你是?”

  “谁啊?”涂文钦盯着我。

  “不知道,一个女的。”

  “提起甘辰了么?”

  “没。”

  “让我看一下来电显示……妈的,什么奇怪的号码……啊?你说是公共电话?”

  我们三人坐在甘辰的床上,都不太知道要做什么,只好面面相觑。这一来,我留意到存在于两位朝夕相处的室友脸上的某些特征,过去我不曾发现:涂文钦左眼眼睑上跑来一粒黑痣,螨虫痘布满他鼻翼两侧和下巴,让他的脸看上去象是春耕后的田野;刘浩眉毛下的皮肤异常干燥,裂出一片白茫茫的皮屑,他面部一旦有什么动静,这些皮屑便从眉毛中挣扎出来,蒲公英一样散落到他的眼眶里、睫毛上、鼻尖、嘴里。涂文钦突然盯住刘浩:

  “你当初不该怂恿他去。”

  “我是不该,”刘浩头埋的很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仰头瞪涂文钦,“你难道没有怂恿么?”

  “我承认……等会儿,我突然觉得奇怪。”

  “呃?”

  “我在想……假设一下,如果那天我们没有怂恿甘辰,他会去么?”

  “废话,当然不会。”

  “别想都不想。”

  “想什么啊想,脑子乱如麻……我们不怂恿,他当然不会去啦,难道说他自愿去见一个变态狂吗?除非他自己也是同性……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还记得昨天早上的事情么?”

  “昨天早上?干嘛?我想想阿……起初,我们围着甘辰的笔记本用google搜索美女图片,后来,甘辰说看这个没意思、不如找个人聊聊天,然后就和那个同性恋聊起来啦,甘辰想要惹惹他,就说了很多肉麻话,后来……不就是被迫和那人见面么?”

  “昨天那些美女图片很劲爆啊。”

  “是啊,我看的入迷……涂文钦你在扯什么啊?”

  “我也看得心如火燎,可是为什么甘辰看了却没有反应呢?”

  “什么意思?”

  “后来,他找人聊天,一找就找到一个同性恋,这是仅仅偶然,还是出于某种必然,比如说他的QQ好友里全是同性恋……”

  “你什么意思?”

  “你清楚。”

  “甘辰不可能是同性恋,他根本对这方面一无所知,昨天他一边和那个人聊天还一边骂恶心……”

  “装的——不排除这一点——人的演戏天分都是很高的,不过你不自觉而已。”

  “他生死都还没搞清的关头,你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清楚我在干什么。”

  “好,你说他是同性恋?那他为什么要故意换上杨麓那套大垮垮的衣服?如果他是同性恋,他不应该穿戴整洁的去约会吗?难道说,这也是为了使我们不怀疑,装给我们看的?”

  “是。”

  “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他昨天出门拎着的垮包,还有,你去阳台上看看,甘辰前天刚晒在那里衣服呢?不见了……也就是说,昨天出门的时候,他把他自己的衣服放进包里带走了;既然他身上有衣服,还带衣服干什么呢?照我看,他为了保持形象,应该是在与那人见面之前,脱下了不合身的衣服,换上了自的。”

  “OK,推论成立,你强,可你觉得这有任何意义么,对于甘辰的生死?”

  “你觉得没有么?我们假设一下,甘辰当时躲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换好了衣服,当然他换衣服的地方应该离他们约会的地方不远,为了方便起见,他就把杨麓的衣服留在原地——杨麓的衣服太大,尤其是那条牛仔裤非常的厚,塞不进他的挎包——他想着等约会结束后再去取,便离开了。在他离开之后,一起凶杀案正好在他换衣服的地方发生,于是我们看到了那份报纸,杨麓的衣服在上面以死者遗物出现,实际上它们却只是凑巧遗留在那里的无关物品——当然,那场凶杀案被警方发现是昨天下午5点,甘辰很可能在那之后才结束约会,他回去找衣服的时候没找到,它们已经被警察搞走啦……你知道,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一旦发现弄丢了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赔一分一模一样的回去,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把一直联系不到他归咎于:他对杨麓的内疚,以及‘不买到相同款式衣服绝不回家’的决心呢?”

  “可是我觉得……电话,谁去接一下……”

  挂在宿舍墙壁上的电话一抖一抖。

  我跳过去拔出话筒,不会又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吧,“喂?”

  不出声?难道……“甘辰?是甘辰么?”

  粗重的呼吸声,好像刚经过剧烈的奔跑。

  “甘辰?别急……喂?喂?”

  涂文钦抢过电话,也朝里头大叫了几声,“怎么挂了?”

  “又是用公共电话打的。”刘浩瞟着来电显示,“操!召唤GPS全球定位系统!”

  地下室的门紧闭着,我有点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地方。第三个电话里的人要我来这里找甘辰,对方声音沙哑,他既没有要赎金,也没有开其他条件,除了要求我只身前往。当时涂文钦和刘浩去了辅导员那里,我一个人握听筒,星爷在我脚边因饥饿而叫唤,我突然感到怪异无比。

  我所处的楼房过去是一家酿酒厂,隐藏在城南郊区的一片荒野里,估计之前在其中酿造的酒并非正品。照它现在的状况来看,已经倒闭无疑,虽然原因不明,但散落满地的酒瓶和淹没于灰尘鼠粪中的破旧缸都说明了这一点。我通过黑魆魆的楼梯,地下室的门在眼前放大,我一言不发站立于前,等眼睛适应黑暗,空气中发酵的酸味把鼻子填塞的胀痛,“地下室,敲门,我们就在里面。”那人在电话里如是说。

  “箜、箜、箜。”

  门后出现了一张焦急的脸。是甘辰。

  “快进来,”他惊慌的将我拉进门内,又迅速而轻巧的锁上门,“还好,你来了,”我们浸染在死一般的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我听见甘辰胸口在快速的起伏,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从嘴里发出一串巨大的喘息,“ 有吃的么?”

  我决定先等甘辰缓过来,克制住充斥心中的重重疑问。我将手伸进衣袋,只摸出一包奶糖,是昨天买钢笔的附赠品,它们已经被我的体温软化。

  甘辰飞快的撕开包装,突然偏转过头,“过来吃吧。”

  我吃了一惊,一个人从我们身后更加浓重的黑暗中走出来,朝我嗯了一声。

  甘辰大声咀嚼奶糖,唾液和舌头发出撒尿的“嘘”声。

  “你猪啊?”那个人怒气冲冲,甘辰立马止住吮吸,身体朝我挪动了几步。

  “他是谁?”我低头问甘辰,突然反应过来,“昨天你就是和他约会?”

  “是见面!”那人凶狠的更正。

  我朝那个人望去,于是他高瘦的轮廓如同远山模模糊糊的呈现在眼前,我大吃一惊,姜峰?却并不表现出来:“少计较这些吧,现在。”

  据甘辰说,他提前来到约好的树林,换掉衣服去赴约,当他们回去取衣服的时候,发现那里躺着一具尸体,衣服压在其下。“我们正在犹豫要不要取回衣服,突然听见有人来了,一回头,警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怕他们误会是我们杀的人——我们当时就在尸体旁边——我们撒腿就跑,真傻啊,如果当时想清楚的话,我们应该站在原地的,他们当时看到了我们,还追了一阵子,后来我们躲了……妈的,他们铁定认为我们是杀人犯……”

  “所以你们就躲在这里,不敢出去?”

  “那你说怎么办?”甘辰不耐烦的跺脚,“那你说怎么办?妈的,老子真惨了……”直到姜峰忿忿的制止他,“操你妈动静小点 !”他才停止发牢骚。

  “你们应该去警察局。”

  “他们会把我们当杀人犯一样关起来。”甘辰疑虑不定。

  “有可能,但只是一半可能,另一半可能是警方相信、至少听进去了你们的解释,并且在你们的协助下查清案件,”我顿了顿,“但反过来说,如果你们继续躲在这里,直到被警察找到,那时候才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

  他们两人也许是神经高度紧张,很浅显的道理怎么也听不进去。不管我怎么循循善诱,并且破天荒的打了几个高妙的比方,他们还是认为去警察局是送死,“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奶糖在甘辰舌尖打转儿,将他的舌头压住,由此他吐字有些不清。“你怎么看?”我问姜峰,后者没有吭声,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终于有些烦躁,“好吧,我再问你们一句,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不是。”

  “那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死静。

  “杨麓,问你一个问题。”

  “嗯。”不知道甘辰要问什么,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好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憋出来,他在犹豫什么?

  “你刚才说,如果我们一直躲在这里,一直躲下去——就算我们没有杀人警方也会认定是我们杀的?”

  “认定说不上,至少会将你们定为头号怀疑对象,你们这样子简直就是‘畏罪潜逃’嘛,追查真凶的时间也大笔大笔的浪费在你们身上……”

  “那么……如果是你呢?”

  “啊?”

  “如果是你躲在这里呢?他们会不会将你列为头号怀疑对象,认为你是杀人凶手?”

  我被甘辰弄的哭笑不得,这小子为了反驳我的观点开始不择手段了,但显然他因为精神不安而犯了错误,“这个不是一回事,我和这个案子毫无关联,比如现在某个地方正有几个玩捉迷藏的小孩子,他们躲在灌木丛中,但警察显然不会因为他们的躲藏而怀疑他们,因为他们不管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在案件中留下痕迹,使得警察能够想起他们——你们不同,你不是说了么?你们站在尸体旁的情景、你们逃跑的情景,都被警察看见了么?而且,甘辰你还留下了一套衣服,那套衣服的特征可以使得警察通过他们的网络调查到你的资料,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会找到学校,这样,他们很快就会通过同学老师知道你那天一夜未归,一旦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警察手中掌握的线索会越来越对你不利,所以说,你必须在这些还没发生之前,主动联系警方,将事情的真相摊牌……”

  “有关联的。”

  “啊?”我被甘辰搞的一头水雾。

  “你和案子有关联的。”

  “什么?”

  “案发现场遗留的衣服是你的,警察找到学校之后,首先肯定是要弄清它的所有者,等他们知道是你后,所有的矛头不是都会指向你吗?难道他们不会认为那是你——凶手作案后留下的马脚?”

  “晕,你在说什么啊?”如果不是四周如此黑暗,我真想捏住甘辰的下巴,上提,以便看看他是否目光呆滞口水长流,从而确定他是否神志失常,“怎么可能,那天下午我呆学校门都没有出,再说,衣服虽然是我的,但却是你带去的……”

  “谁来证明?”这时我才发现甘辰的语气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而变得井井有条,我尽量压制心中的怪异,听他说话,“谁来证明那天下午你呆在宿舍?那天下午刘浩去踢球了,不是吗?涂文钦也应该去他二姨家了,我记得他上午曾经提起,这样,你难道让星爷向警方提供你不在场的证据?至于那件衣服,是的,的确涂文钦和刘浩都看见我穿着它离开,然而人的眼睛看到的一定是真相么?而且事情总会有突发变故……”

  “突发变故?”

  “是啊,比如说,你出于某种目的在我离开后要回那件衣服,或者……”

  “你在开玩笑么?”

  “不,当然不是。”

  “那你在胡扯什么,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可其他人知道么?不知道,比如刘浩和涂文钦,如果现在有人跑去告诉他们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如果那个人又将事情说的十分可信,那么,你就那么做了,在他人的眼里。”

  “是么?可会有谁这么误导他们呢?”

  “我啊,”甘辰声音轻柔,“怎么?不做声了?”

  “你把我搞糊涂了,甘辰,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我真不知道你……”

  “你当然糊涂了,你被我骗了,对不起,可是我必须活下去——我会去那样误导刘浩他们,而你,你将继续‘畏罪潜逃’,躲在这里,直到被警方发现,然后作为杀人犯呆在监狱里……”

  “我成为你们的替罪羊?”

  “是的。”

  “可是你们并没有杀人,何罪之有?没有罪,又何必要找替罪羊?难道……人真是你们杀的?”

  “被你看出来了?对,我杀了,还有他,姜峰,对不对,我们一块儿干掉了那个混账,可我并不后悔,哎,只是要委屈你了,杨麓……”

  “这么说,你也决定这样对付我了?”我扭过头朝着姜峰的方向,他之前一言不发,仿佛融化在黑暗中了。他嗯了声,表示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我慌张,只是有些隐隐约约的难过,甘辰这么做,是对友谊的背叛吧?或者我们之间并不曾有什么友谊,虽然我吃过他的桃酥,每天早上叫他起床,听他倾吐过他怎样爱过一个女生,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生命面前,存在的意义为零。我想我理解甘辰,至少逼迫自己理解。但我同时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且我对于他们试图轻而易举的搞定我表示怀疑,“我并不好对付,”我迅速的退到门口。

  “是的,所以我们得动用它,不要动。”

  一把手枪在厚重的黑中泛起一层磷光。

  “你们看起来真像犯罪团伙呢,不容易。”

  “没那么夸张,从那个混账身上搜出来的,他原本准备用它来对付我俩,哈。”

  甘辰朝我走来,姜峰则将枪抵在我的太阳穴上,“张嘴。”

  “安眠药?你们装备齐全嘛。”我的嘴被姜峰强行拉开,如同马桶一样吸收了灌来的药丸。

  “是的,也是从那个混账身上弄来的,他很变态,我们还从他那里弄来了其他玩意儿呢,比如春药……你会好好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警察局,我猜到了那会儿,你再企图向警察们表明清白是不可能了,好啦,我们守在这里,直到你昏睡过去。”

  服下安眠药的最初,我的大脑还保持着清醒,随后,象是坐上了轮船,海浪的拍打摇晃中,睡意如同一群身穿夜行装的刺客逐渐潜入了我的头脑。我知道既不能强行支撑,也不能倒头就睡,那样会引起他们怀疑,于是在睡意抵达了一半、还未完全抵达之前假装睡着了。甘辰将手在我的腋下搔了几下,这家伙鬼得狠,我忍住巨大的痒痛,同时为了逼真,装作睡梦中受到外部刺激后无意识的移动了几下头部。

  “睡着了。”甘辰对他的同伙说,后者没有吱声,我听见他的脚步朝门移去。快走吧,快走吧,我也好后脚离开此地。

  直到他们的脚步完全消失,我才坐起来。我感到自己随时就要睡过去了,但还是打起精神朝门口晃去。一阵霹雳帕拉的声音好像是从深深的地洞中发出,似乎有男人在愤怒的叫骂。是幻听么?我抓住门把,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冲力给推的向后倒去。

  “你还挺会装,”甘辰的声音,他显得很惊慌,如同我最初来到这里见到的一样,他和姜峰飞快的闪进门内,关上门。我听见他粗大的喘息。他们是特意试我的么?真精明。姜峰在我身边坐下,他没有甘辰那么紧张,但呼吸也明显参差不齐。先前那阵霹雳帕拉的喧嚣又在头顶响起,叫骂声也越加的清晰了,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看来,甘辰他们不是试我,而是遇上麻烦了。那会是些什么人呢?不会是警察吧?不行,头脑发胀,再撑一会儿,再撑。

  “妈的,就是这里!”爆破声隔着一层地面传入耳朵,“刘五人跑了。”

  “不能便宜了他!他还欠老子5万。”

  “刘五造酒恐怕也赚了些,妈的一分钱都没还老子,操,这里什么屁都没有,破罐子拿回去也没用,妈的,就让他这样跑了!”

  “二楼也没东西,全是垃圾!三楼呢,老三?”

  “也没有,他估计事先听到了风声,晓得我们会来找他要债,把值钱的东西都卷走啦,妈的,光留个狗日的破楼在这里!”

  “操,放火!”

  “放火!看他跑!日你个刘五,老子今朝帮你的老巢烧个干净!”

  起先只是浓烟混进了室内,原本清一色的黑,现在多了一层灰,空气里有了固体的悬浮物,鼻子喉咙开始发痒,想要打喷嚏,后脑勺的晕厥也越加的粘稠。从某一刻起,头上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破裂声,炭中的红薯快要烤炸时就会这么响,“要塌了,”我想,另外两个人静静的坐在一旁,我努力站立,站起来了,后脑深处的混沌汹涌,我又坐倒在地上。一块燃烧的横梁突然砸下,姜峰哼了声,他的腿被压在下面。甘辰醒过来一样,不断落下和蔓延的烈火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嘴张的很大,“我得走了,你们也快走吧。”他朝门外冲去,突然回过头,“杨麓,对不起。”背影风一样穿过火苗,不见了。

  我可不能死。我再度从地上爬起,每一个呼吸里都进出大串大串丰硕的一氧化碳。后脑已经从身体上脱离,现在命令双腿直立的是双腿自己,要求手臂推开门的亦是手臂自己。我得离开这里,我的四肢告诉自己。我朝门外踉踉跄跄的跑去。背上的重物是什么?我忘了。不断倒塌的墙壁喷发出雨水般的砖头,落在我的头上,肩膀上。桔红色的火焰沿着我的衣袖上升,一只手从我的颈后伸出来,将它们扑灭。哦,背后的重物是一个人。

  冲出燃烧中的房屋,我直直的竖在土坡上,背后的人顺势滑下,倒在我脚边。

  “力气蛮大嘛。”

  我朝脚边看去,一张模糊的脸,在笑的样子。

  “是的。”我慢慢靠着土坡躺下,正面对着火焰中嘶喊的房屋,“实在困得不行……”

  “谢谢,是你……”

  “得啦得啦,等我睡醒了再说……”闭上双眼,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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