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长长的阔叶落了整个街道。有风拂过，扬起舒服的“沙沙”声。

　　顾上拐过一个路口，看到对面谁家在阳台晾晒了新洗的方格被单，在阳光中露着新鲜的颜色。她深吸一口气，想着就以这样的好心情开始崭新的一天，然后就见到了不远处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桑塔纳。

　　车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背影，略微有些发福。他拉开后方的车门，一个化浓妆提个女式小挎包的女人走出来。两人在路灯下交换了一个亲吻，然后男人挥手目送那个女人走进了对面的办公大楼。

　　顾上咬紧下嘴唇。

　　男人转身要返回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原地的顾上，有些惊讶，还没消失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她看着男人的样子，把到嘴边的“爸爸”咀嚼回肚子里，低头匆匆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中午是在食堂打的饭菜。

　　维持了好几周的自带便当行动就这么破了功，顾上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托着餐盘穿行在人群中，好半天没找到一个能够坐下来的座位。

　　中国的计划生育真的是要落实到实处才行了。顾上默默地腹诽一句。

　　还不容易绕了几圈，终于看到角落里有人刚好吃完起身离开，眼前一亮，加快了几步往目标方位赶。没想到旁边有几个人跟着挤过来，就这么撞上了她。

　　“哗”地一下，手上的餐盘没拿稳，饭菜被倒扣在地面上，菜汁溅了一地。

　　撞到人的那个女生回头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哈。”没多大诚意的一句道歉，和自己的几个好朋友赶紧离开了事故现场。

　　顾上看着像是淤泥般团成一坨的饭菜，默默地蹲下身收拾。

　　“顾上……”

　　谁？谁在叫我？

　　“顾上……”

　　她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声音的来源。

　　“小心！”

　　声音刚落下，从天而降的一盆水就这么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哗啦”一下就湿了全身，顾上也因为那股冲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茫然地抬起头，顾上这才发现警告的声音出自三楼上的蓝彦。他见到底下的顾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水淋到了，连忙从楼上跑下来。

　　头顶上出现一张带着关切和担心的脸庞：

　　“没事吧？”

　　蓝彦对着她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顾上只是愣愣地望着他，阳光帅气的脸庞，似曾相识的动作和表情，仿佛和很多年前那一个青涩的男孩重叠在了一起，同样是弯下腰对她伸出了手，问那个因为父母吵架而蹲在家门口哭的女孩，“没事吧？”

　　一下子好像就过去了那么久。

　　摇摇头甩掉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念头，顾上定了定神，藉着蓝彦的力站起来。

　　旁边还站着从楼上泼水的始作俑者，不知所措地在那搓手，带着歉意道：“对不起，你没事吧。”

　　顾上对他摆摆手，低头看看自己，全身衣服都湿漉漉的，屁◇股那边还沾了好大一块泥巴。

　　“我去帮你借一套女生的校服来，你去厕所把脏衣服换下来吧。”蓝彦对她说。

　　顾上点点头。

　　顾上从女生厕所里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蓝彦正靠在门口边刷得雪白的墙壁上，双手抱胸等着她。

　　“你就这么守在女生厕所门口，也不怕被要上厕所的女生误认为是什么变态？”顾上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走向他。

　　蓝彦闻言解除了这个靠墙的姿势，无奈地道，“谁说不会？刚刚就有几个经过的女生对我怒瞪了好几眼。”

　　“人家一定是想上厕所，结果看到有你这样一个男生在旁边，不好意思进去。她们心里肯定恨死你了。”顾上笑意更深。

　　蓝彦揉了揉鼻子，颇有点花心男被撞破脚踩几条船不知如何应对的尴尬样子。

　　“衣服还合适吧？”他决心回到正常的话题上来。

　　顾上晃晃有些宽松的袖口，回答，“还行。”除了袖子比她手臂略大以至于她不得不在袖口挽了好几圈之外，衣服的长宽尺寸比例都意外的合衬，穿在身上熨贴又自然，让顾上自己都不得不暗自赞叹蓝彦居然找得如此合适。

　　“那就好。”

　　“走吧。”

　　“嗯？”

　　顾上对他的粗神经抚额，“你一定要在女厕所的门口和我聊天吗？虽然我不介意，不过还是有人介意的。”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蓝彦才发现附近已经围了好几个女生，都在用或古怪或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

　　“……”

　　因为快上课了，顾上怀里抱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和蓝彦一块上楼，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楼梯间上上下下的学生也基本看不到。只是偶尔才会和那么一两个擦肩而过。

　　顾上走得沉默，蓝彦在飘浮着尘埃的光线里看了她一眼。

　　“顾上，最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顾上有点诧异他的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段时间你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开心。”

　　“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她说着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脸。

　　“大概是跟着曲光久了，对这样的情绪特别敏锐。”蓝彦说。

　　刚才还为对方的粗神经哭笑不得，转眼自己就讶异于他的感觉灵敏。

　　估计是看到顾上沉默得久了，蓝彦说，“如果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不用勉强。当然，想要找人倾诉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能当个垃圾桶。”

　　他回头对顾上笑，柔和的光线模糊了他脸部的线条棱角，那笑容看着温柔又透着一股暖意。

　　“不过不管遇到什么事，相信我，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像是皮肤碰到路边的石子，凹凸不平的触觉，某种细微的情绪沉浮在心里。哪里来的毛绒绒的线团，伸出一根小小的线头。

　　她突然问道：“蓝彦，可以把你那本泰戈尔的《飞鸟集》借给我吗？”

　　“啊？我哪里有……”

　　话到一半才记起来，自己手里是有这本书，闲极无聊时从曲光家借来的，一直到现在都忘了给他还回去。

　　原本想回答“这是曲光的书”，转念又想，反正都是朋友，先把书借给顾上，迟点再跟曲光说一声就行了。

　　蓝彦于是点头：“那我一会儿拿给你。”

　　“好。”想了想，顾上补充了句，“我很快就会还你的。”

　　说很快，也确实是很快。隔天到学校，蓝彦就在自己座位上见到了这本归还回来的书。

　　才一个晚上，她真的有在看吗？

　　虽然这么想，不过蓝彦也不会深究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把书包挂在椅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去。

　　旁边同桌贱兮兮地凑过来，“你慢了一步，刚才你的那个来找你没找到，就把书放你桌面上了。”边说还边比出大么指。

　　蓝彦一掌拍掉他伸出的么指，“别人只是来还书的。还有，我和她是普通的朋友，不要给我乱说！”

　　同桌一脸“谁信啊”的表情。

　　蓝彦按捺住揍他的冲动，随手拿起书“哗啦啦”地翻了翻，出乎意料的有张纸条从书页间飘落下来。

　　同桌弯腰就想捡，蓝彦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将纸条拿在了手上。

　　“那上面写了什么？”同桌伸头妄图窥探他手上纸条的内容。

　　“去去去，一边去。”

　　随手打发了八卦的同桌，蓝彦确认了一下四周没有人在注意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被卷成一团的纸条。上面只有六个字，再加一个标点符号……

　　蓝彦，我喜欢你。

　　6.

　　那是约莫层云才红到末端的时刻。

　　蓝彦和曲光还有顾上到了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前面两人都把自行车拉出来了，顾上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蓝彦看向她，她这才道：“今天你们先走吧，我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蓝彦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对曲光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然后拉她到远一点，别人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曲光望着神神秘秘的两人一挑眉，却也照着蓝彦说的话乖乖地站在那里。

　　蓝彦拉着顾上到转角处站定。

　　“停！”顾上张开手掌挡住了张口欲言的蓝彦，然后说，“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不过现在不要说。”

　　“我今天刚告白。我知道这个来的有点太过突然，所以我希望现在什么都不要谈，给你、也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好吗？”

　　蓝彦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睛转了转，闭上嘴巴。顾上松了一口气。

　　“我们暂时还是维持朋友的关系。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直到想到那个真正的、想要给我的告白的答覆。在这期间，我会一直等你的。”

　　“无论多久？”蓝彦问。

　　肯定的语气，“无论多久。”

　　“那今天……”

　　“今天确实是有事。”顾上对他晃晃手上的活动通知单。

　　蓝彦笑了，对她挥挥手，“那我们先走了。”

　　“嗯，再见。”

　　回家的路上蓝彦和曲光一前一后，少了顾上，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蓝彦几次想要开口，跟他说说“顾上跟我表白了”“她写纸条告诉我她喜欢我”“但我只是当她是朋友而已”“我该怎么开口拒绝她比较好”，但每次提起勇气，转眼见到曲光绷着的一张脸，又讪讪地闭上嘴。

　　这样的心情来回地拉扯着自己，等到蓝彦抬起头想要再尝试一次的时候，才发觉他们已经到了以往分别的十字路口。

　　交通信号灯正好跳闪着蓝色，曲光作出就要一鼓作气地冲过去的姿势，蓝彦见状下意识地就开口喊住他：“曲光，等一下！”

　　但曲光充耳不闻的样子，整个人已经冲到了斑马线边上。蓝彦急中生智，慌乱之下喊道：“曲光，我从你家借的那本书还没有还给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理由凑效了，总之曲光在最后一刻猛地按住了刹车闸，轮胎在地面拖拽出长长的“呲啦”声响，恰恰好地停在了行车道旁。

　　信号灯闪了闪，变换成了红色。

　　“曲光……”

　　难得对方肯停下来一次好好听自己说话，蓝彦连忙跑过去。但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消散，就见曲光略显不耐地回过头，朝自己伸出手。

　　“啊？”

　　“拿来吧。”曲光简短地说。

　　“什么？”

　　曲光眼神扫过来，“你不是说要把书还给我的吗？”

　　“哦、是……”蓝彦手忙脚乱地进行托起书包，拉开拉链、翻找出书籍等一系列动作，“就是这本。”把书交付到曲光手上。

　　曲光拿到了书，瞄一眼……是最近买的泰戈尔的《飞鸟集》，借出去那么久，还保持着崭新的模样。他说：“你基本没看过吧，这本书。”

　　被一语中的地说出了事实，蓝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我就知道。”

　　收好书本，曲光双手放开了原先紧扣的刹车闸，“既然该还的书也还给我了，那就没什么事了吧。”

　　“喂，等等……”

　　但这次曲光没有再听他的话，转眼就骑远了。

　　蓝彦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红绿灯，颇显无奈：“至于嘛，为了不跟我说下去居然宁愿闯红灯都要走……”

　　“我回来了。”

　　打开家门，蓝彦在玄关处颓败地踢开了脚上的运动鞋。

　　“回来啦。”妈妈听到声音从客厅探头出来，“这么晚才回到家，不是跟哪个女孩子约会去了吧。”

　　“妈你想太多了……”

　　话说到一半，蓝彦的表情就僵在了那里。

　　女孩子？

　　头脑接触到这个词语时不由自主地闪回今天顾上夹张小纸条在书上向自己告白的片段，场景一幕幕闪现过去，最后停格在自己看完纸条后又把它夹回原处的动作上。

　　蓝彦抓头发，

　　“糟了！”

　　晚上八点过一刻。

　　曲光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肩上披着长毛巾，头发呈现湿润的妥帖模样，鬓角的发尖偶尔还会滴落一颗水珠，在白色的毛巾上晕开。

　　走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被自己拿出来摆放在书桌上的那本书。不由自主地就走上前去。

　　书籍采用简约的装帧设计，封面是一束灿烂盛开的艳红花朵，顶上是书名和作者……《飞鸟集》、泰戈尔着。

　　随手翻开其中一页，里面是自己最爱的一首小诗。清新隽永，意蕴深长。而在书页的右边，夹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对蓝彦的告白。

　　曲光伸出食指，对着纸条一个字一个字地点过去。是自己很熟悉的笔迹。

　　那是顾上的笔迹。

第五章

　　1.

　　进入十月份，男女生的衣服厚度明显有往上增的趋势，秋装的样式也逐渐多起来。搭配着各式棉袄或秋衣，一些人配合着加上了围巾……尤其以女生占据大多数。颜色靓丽的流苏围巾，花纹式样的针织围巾，简约型的格子围巾，有比较怕冷的人甚至把围巾围到了下巴处，早晨对着在校门口检查校徽的老师打招呼还得把它往下拉一点。那声含糊不清的“老师好”随着呼出的热气消散在晨曦中。

　　曲光在离校门口还有四五步的距离时就下了车，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帮助值日教师维持秩序的学生会成员伸手拦住了他，“你的校章呢？”

　　他伸手把浅灰色的围巾往旁边拨，露出底下被挡住的校章，外面那层塑胶套盖了层蒙蒙的雾。

　　“过去吧。”对方退后一步放行。

　　曲光过了校门后重新骑上车，隐隐约约能听到身后传来女生脆生生的“老师早安”。远方的天空灰白，流云黯淡着一张脸庞。

　　心里有个倒计时的钟表，它跳了一格，提醒着自己：

　　还剩下九天了。

　　蓝彦见到顾上的时候还是有点尴尬。

　　虽然跟自己说过“我们还是维持着原先的朋友关系”，虽然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毕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不能说当不存在就不存在，掩耳盗铃就是自欺欺人，蓝彦终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从容自如地面对对方。

　　“嗨。”他手脚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反倒是顾上要自然得多，“有事？”

　　这么看上去更像是自己跟对方表白而不是对方跟自己表白之后呢。蓝彦默默吐槽自己一句。

　　“嗯。”摸摸自己的裤兜，没有找到，再翻另一边，还是没有，最后才在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自己要拿出来的卡片，“这个……”

　　“请柬？”

　　顾上接过来，硬纸片折成的两面，草绿色作底，当中画了个大大的蛋糕，边上有几根细长青翠的竹子伸出来。

　　“就在下个星期五晚上，你有空吗？”

　　“啊……”她略微迟疑了一下。

　　“没空的话就算了。”蓝彦体贴地笑了笑道，“反正只是个形式而已啦。”

　　顾上看上去有些讶异，“不是……只是你会邀请我，有点意外……”

　　“我们总归是朋友，不是吗？”

　　对方这么说，蓝彦自己反而变得不那么在意别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也是。”顾上想了想，也笑了。

　　放学铃声刚响过，动作迅速的曲光就被蓝彦拦在了教室门口。

　　“我们今天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蓝彦笑意盎然地解释道，“我在没下课的时候就等在你们教室外面了。”

　　曲光左右瞄瞄找不到突围点，只好不客气地“哼”了一声：“自己跷课居然还好意思说出来。”

　　“不然又让你一个人提前走掉吗。”

　　蓝彦有点无奈，“最近真是越来越难碰到你了。”

　　“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班的嘛，时间上会错开很正常。”曲光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

　　“错开到午休时间变得不一致，放学也不能一起回家了吗？”蓝彦反问。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说着说着，曲光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蓝彦本来是憋着一肚子不爽来找他的，见到曲光这个样子，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反而是……

　　反而是？

　　目光中的这个人，他比自己矮半个个头，恰好到自己耳垂的位置，他有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以往总是亮亮的，现在却有些不安地望望脚尖、瞧瞧衣角，就是不敢直接看向自己。

　　嗯。反而是。

　　“算了，”蓝彦摇摇头，表情柔和下来，语气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我来只是想问你，下个星期五，你一定会来的吧？”

　　“当然。”

　　“那就行。少了你的话，总觉得就不像是生日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着曲光说。

　　曲光很久没红的脸又烧了起来。

　　渐移的日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曲光的房间里，延伸到了铺着格子印花床单的四架床上。上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浅蓝色的U形枕，再往前点的地方，床头的位置摆放着一个纸制台历，已经翻到了十月那一页。

　　在十号的那个数字上，用红色油性笔重点圈了出来。旁边还伸出一个小箭头，底下用细小的文字作下标注……

　　蓝彦的生日。

　　2.

　　接到顾上的电话是在周六的下午。

　　“曲光，你的同学打给你的电话。”

　　最先拿起电话的曲光爸爸捂住听筒，对着自己儿子挤眉弄眼，“是女生的哦。”

　　曲光抢过他手里的听筒，不理会父亲在一边对自己的眼神示意，开口道：“你是？”

　　“我，顾上。”

　　对面传过来的声音带着点沉闷。

　　“顾上啊，怎么想到打电话找我？有事？”曲光一边说话一边挥手赶开在一旁打扰自己的父亲。

　　“蓝彦的生日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虽然对方看不见，曲光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给他的生日礼物你准备好了没？”

　　“还没有。”

　　顿了顿，然后顾上道：“那一起吧。”

　　“啊？”

　　和顾上约定好碰面的地点是在市中心万达广场的一家咖啡店门外。曲光吃了晚饭之后就往外赶，因为那里离家比较远，必须要过八个站换一次公交车，如果不抓紧点的话就赶不上约定的时间。

　　周末出行的人很多，尤其是在傍晚这个时间点，一路上曲光都是拉着公交车上的拉环摇摇晃晃地站着。脚尖碰脚尖，肩膀挨肩膀的，明明是秋天车内却热得像蒸炉，曲光硬是给挤出了一身汗来。

　　到站后曲光就忙不迭地下车，夜风吹过他背上的汗，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晚上出来广场玩的人很多，曲光东拐西扭地找了好久才找到会面的地方，而顾上早就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顾上向他上前走去，“不过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说已经出门了吗，怎么现在才到？这儿离你家很远？”

　　“八站，中间还要换车，你说远不远。”曲光比了个“八”的数字。

　　“那你怎么还约在这里，我还以为……”

　　曲光笑了笑，“因为只有这里才能买到我要买给他的礼物。”

　　“是什么？”顾上好奇地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曲光神神秘秘的语气让顾上禁不住撇了他一眼。

　　广场上随处可见的是卖零食饮料、卖工艺品、卖萤光玩具的小摊位，带着小孩子的一家三口和三两结伴的年轻男女生是这里人流的主力军。在广场靠中心的位置，拉着满天星的灯串，光亮斑斓各异，里面的喷泉到了夜晚便会开启，此时高高升起的水柱远远望去显得格外晶莹透亮。

　　曲光和顾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在喷泉的前方停了下来。曲光看着不远处的灯光迷蒙，转头问顾上：“是先去买你的礼物还是先买我的？”

　　“咦？不是先买你的吗？”顾上略显惊讶地看他，“我看你带着我走，还以为你已经决定先买了。”

　　“……”曲光顿默了。

　　不过确认了目标之后，曲光的行动也迅速了起来。他走在前面，顾上跟在稍后点的位置。路两边是花瓣状的灯，衬着商业街种类繁多的霓虹招牌，有些服装店和玩具店之类的还配有玻璃橱窗，里面打着柔色的光，落在展览的商品上。

　　曲光走了一会儿，发现后面紧跟着的脚步突然消失了。回头看去，发现顾上在一家商店的橱窗旁驻足不前。

　　“怎么了？”曲光往回走，停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橱窗里是一只戴着顶大礼帽的维尼小熊，“你想买？”

　　顾上像是因为曲光的问句而回过神来，转过脸对他摇摇头，“没事，走吧。”

　　“如果没带够钱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的。”

　　“不是，”顾上语气坚定，“走吧。”

　　曲光见状不再多言，重新走回原定的路线上。顾上跟着他走远了些，脚步顿了顿，又回头看一眼……那里的灯光映衬着磨砂玻璃，白色被反射得特别明亮，小熊维尼的笑容清楚而明朗，像是某个谁举着类似的玩具在对自己笑。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迈着大步离开。

　　行走的路线曲曲折折的，很快脱离了喧闹繁华的正街，来到了一条较为清冷的岔路上。曲光也不多说话，只顾往前走，路灯光下拉着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到了。”曲光在某家店门口停下，伸手对顾上示意。

　　顾上抬头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在橘黄色暖光下那些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传统手工艺品，繁杂但有序地摆放在店外。最外面的遮风蓬上还挂了个贝壳串成的风铃，随着晚风轻轻地摇摆着。

　　“呀，欢迎光临。”有个蹲在店面外摆弄着那些工艺品的女人站起身向他们走来，近些看到了最前面的曲光，她的脸上露出笑容，“是曲光啊，最近都没怎么见你，还好吧。”

　　“云子阿姨。”曲光也用一个大大的笑脸打了个招呼。看上去两人像是认识很久，已经颇为熟悉了。

　　“这次带着同学来的啊，”她见到了后面跟着的顾上，又往四周望了望，“蓝彦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云子阿姨，我是来买那个的。”曲光说。

　　“哦，这是那套的最后一个了，今天刚做好，我放在里面了，这就去拿出来给你。”她撩起门口的纯色棉质布帘，又看了眼身后站在原地没动的两个人，“你们也进来吧。”

　　“啊，好。”

　　曲光招呼还在左顾右盼的顾上走进店里。

　　店内的布置与一般商店排布无异，都是三排货架，中间留下两条供人行走的过道，不同的是把货架上摆放的零食饮料日用品换成了一些传统手工工艺品而已。最前方是收银台，右手边开了个小门通向里边，女人对他们说：“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随便看看。”然后弯腰走进了门内。

　　顾上抬头看去，两边的墙上挂了几盏照明灯，冷色调的光照着架上的货物，她走几步在货架的顶层拿下了一只泥塑小老鼠，放在手上细细端详。

　　“做得不错吧。”曲光走过来对她说，伸手戳了戳老鼠的耳朵，“这些大部分都是云子阿姨自己亲手做的，和市面上嚷着‘手工工艺’但却用机器制造来充数的不同，全部都是纯人工做出来的。”

　　这只老鼠通体白色，只有眼睛处点了两个黑色的小点当作眼珠，一条尾巴弯在脚边，整个趴在手上呆呆地抬头看着顾上。

　　“很可爱吧？”

　　“嗯。”顾上点点头。

　　“那时候我们就是觉得这样手工的玩具很可爱，才决定买下来作为蓝彦的生日礼物的。”曲光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后来每一年，我都会习惯性地来买一个当年的生肖物作为给他的生日礼物，到现在，已经差不多积攒够一套了。”

　　“所以你才会约来……”

　　“是啊，狗、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猪，十二生肖，到现在只差一个了……”

　　曲光微眯起眼睛，好像又记起了他们还很小的时候。

　　五六岁的年纪，那时候为了找一个能够送给蓝彦的生日礼物，自己拉着他两个小孩子坐公交车转悠了好久。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位置偏僻的这个小店，当时的云子阿姨在外面整理挂在檐下的贝壳风铃，看到了在外面徘徊的两个小朋友，于是过去蹲下来问道：“你们想要买点什么吗？”

　　记得自己指了指小蓝彦：“我想给他买！新回-忆论-坛！生日礼物。”于是她转头看向小蓝彦，笑着问：“你是属什么的？”

　　他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我妈妈好像跟我说过，我是狗年出生的。”云子阿姨点点头，在附近的货物堆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泥塑的小狗……它两只爪子抱在一起，睁着眼睛，看上去调皮又可爱，“这个怎么样？”

　　小蓝彦伸手就把泥小狗抓在了手上，抱着不肯放。自己看看他，又看看面前笑容亲切地阿姨，摊开手掌，“这是我存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够吗？”小小的手掌里满是一块、五毛，零零散散的纸币。

　　“嗯，够了，你们可以把这个小狗带走了。”她对我们说。

　　好像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不知怎的，买这样的一个礼物送给他就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共同的默契。

　　“好了。”云子阿姨从小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曲光的思绪也因此中断。

　　“这个是最近刚做好的十二生肖里的鸡，”她把拿出来的工艺品包装好交到曲光的手上，

　　“有了这个，恰好就凑满一套了。”

　　“谢谢你，云子阿姨。”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她笑了笑，目光落到顾上拿在手上的那只泥塑老鼠，“喜欢这个？要买回去吗？”

　　“不了。”顾上摇头，踮起脚尖把它放了回去。

　　付了钱之后，曲光又跟云子阿姨闲聊了一会儿，然后才和顾上一起走出这家店。

　　曲光朝天伸了个懒腰，“那么，接下来该去买你要送的礼物了。”

　　“啊？”顾上似乎有些恍神，“你说什么？”

　　“你出来之后老是魂不守舍的，没事吧。”即使曲光也发觉了今天顾上的不对劲。

　　“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该去买我要送的礼物了’对吧，”她一把拖住曲光，“那赶快走吧。”

　　“喂！喂！”曲光挣扎着被她给带走。

　　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难得三人齐聚的餐桌上，对面的两人很冷静地向顾上宣布了他们将要离婚的事实。

　　“我们早就签好协议了，就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离婚纠纷财产分割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和她已经都约定好了。这里的房子归到我的名下，你妈妈要飞往墨尔本工作，也许过几年定居在那里，所以她拿走了百分之五十的现金。”

　　“就是有一件事情还没有决定好，那就是你的归属问题。我们想问问你的意见，遵从你自己的意愿，你想要跟谁一起过都可以，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顾上双手握着早就冷掉的汤，男人女人同时看着她。

　　“顾上，你是要跟爸爸，还是要跟妈妈？”